会子贾环已经唤醒了妙玉,她尚未回过神来,还有几分浑浑噩噩。龚三亦细看了她几眼,转身笑道:“今儿打的并不过瘾。”
杨嵩也笑:“我都没打呢,老爷子还嫌弃不过瘾。”
龚三亦饮了会子茶又歇了一阵,道:“劳动杨先生一回,竟没轮上出手,委实可惜。咱们爷俩去外头再过几招如何?”
杨嵩本欲早些回林府去。偏他们今儿出去的路上龚三亦随口说了几句闲话,他才知道当年便是这位老英雄从五城兵马司的大牢救出了他弟弟杨衡。杨嵩跟随林海多年,深知越是小衙门越是没有天理。若非此老,杨衡八成还等不到官司打起来,早已畏罪自尽。故此他再三谢过了龚三亦,龚三亦只说“举手之劳,那些个牢子俱是死人一般,无趣的紧”。这会子龚三亦想同他过几招,他不好意思就走,便应了。他两个遂往院中切磋武艺去了。
这头妙玉明白过来,看眼前坐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便默默的瞧着他。
贾环道:“我乃贾元春之弟贾环,早年与师父曾在水月庵见过一回。前几日家父因误信了旁人的谣言,致使师父遭了此难,实在抱歉的紧。”
妙玉静了片刻,冷笑道:“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
贾环点头道:“不错,外人看来确实是趋炎附势。只是师父须知,不论是我大姐姐、我父亲与我皆不是你的什么人。你让王爷盯上了是你运气不好、我大姐姐帮你是她心善。我父亲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小官、不敢惹人家堂堂王爷也是寻常事,怨不得他。今日我救你出来,并非是我心善,不过得了大姐姐的叮嘱罢了,与你无干的,不用谢我。”
妙玉听了竟说:“有理。来日我只谢大姑娘去。”
贾环假笑道:“大姐姐看得上的人也是不俗。”便引着她往客房歇息去了。
杨嵩与龚三亦打了半宿,直至贾四被他二人吵醒,出来骂了几句,他们方收手。贾环问杨嵩可要也去客房歇会子,杨嵩挂念林海,连夜赶回尚书府去了。
贾环才向龚三亦行了个礼预备回屋睡觉去,龚三亦将他喊住,直领去了书房。贾环不禁揉眼睛嘟囔道:“先生,我困的紧,有什么要紧的事明儿再说不成么?”
龚三亦乃问:“那位妙玉师父是何人?”
贾环道:“不知道,大姐姐也不知道。怎么先生知道么?”
龚三亦道:“适才在忠顺王府,我乍一眼望过去,她的容貌身形颇似先义忠王妃年轻的时候。只是气度不像罢了。”
贾环眨眨眼:“哈?她莫非也是义忠亲王之遗孤?”
龚三亦摇头:“不可能。”
贾环道:“那会不会是王妃的什么亲眷?她一个尼姑还带发修行,听我大姐姐说此女极有学问。王妃有什么兄弟姐妹么?”
龚三亦思忖道:“王妃乃是无锡陆家的女儿。”
贾环“咦”了一声:“大姐姐说这个妙玉是姑苏人氏,离无锡很近哦~~”
龚三亦又想了会子,问:“你说她平素的用具皆不寻常?”
贾环道:“这个也是大姐姐说的。只是前儿有人打听了消息回来,那些东西让义忠亲王派人抢走了。先生若想看看,我大约能蒙回来。”
龚三亦点了点头,放他走了。
次日贾环便打发了个两个小子往忠顺王府去,说是替人来拿东西的。忠顺王爷想了一夜也没想出来那姑子可能是哪家的王妃。昨晚那个夜行人的功夫实在高的很,偏他还有旁的帮手!可知对方来头不小、且将这个女子瞧得颇为要紧。他虽爱那女子容貌,横竖人都被正主夺走了,还强留着人家的东西作甚?不若大家都装作若无其事,日后也无怨。便将妙玉的那些茶具悉数交予了荣国府的人。
贾环得了东西没赶着去还给妙玉,先让龚三亦瞧了会子。龚三亦一眼瞄见一物,伸手取在掌中。贾环凑脑袋去瞧,见那杯子上镌着“颁瓟斝”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叹道:“啧啧,当真比我大伯多宝格的东西强了几分。只不知道她可当真拿这个来饮茶么?”
龚三亦笑道:“当真拿这个来饮茶。”
贾环瞧了他一眼:“您老人家又知道!”
龚三亦道:“当日王妃亦拿这个来饮茶的。”
贾环双眼立时亮了,期盼的等着下文。偏龚三亦再不发一言,只将那些茶具一件件细看了一遍,又拿包袱包起来,道:“妙玉师父现在何处?”
贾环哪里肯不跟着去看?忙说:“我领先生去!”便亲在前头带路。可惜龚三亦到了门口便将他赶走了,热闹没瞧上。
等了半日,老头出来道:“已经问明了,这位师父乃是王妃胞妹之遗孤。”
贾环嘻嘻一笑:“我说了是亲戚么!这么说那义忠王妃是她大姨妈。”遂又问她该当往何处安置。
龚三亦道:“再往水月庵去并不妥当,如今只去真无庵便是。”
他们便命人套了一辆马车将妙玉送去城南真无庵,又使人往牟尼院接了她的丫头婆子并取行李不提。
妙玉才走不久,龚三亦乃向贾环道:“昨夜我是诚心拉着杨嵩过招的。”
贾环“哦”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我说么,大半夜的您老哪儿那么足的精神。该不会让我借他来帮忙也是故意调虎离山的吧。”
龚三亦点头:“调开了他,林海府中旁人皆算不得什么。贾四与柳湘莲两个去查了查他书房里的文书。”
“可查出什么来了?”
龚三亦面上露出恨意来,缓缓的道:“今上暂截了许多地方的军饷,领兵的皆是老头子心腹,往年他是不敢的。大约太上皇大限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