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飞,速度飞快,中间虽停停歇歇,可不过三两刻钟就得了一只葫芦。
杜瑕揉揉眼睛,举着葫芦打量一番,满意的撂下。
一根丝绳长度有限,编出来的葫芦不过她的手指长短,约莫四五公分,灵巧归灵巧,可爱也可爱,到底不够大方,恐怕只能拿给小孩子玩耍,挂在成年男人身上就不大像样,真想卖钱的话,总要大些才好。
杜河一直到了晌午才回来,进屋之后照例往炕底热了手脸才将怀里的宝贝拿出来向女儿献宝。
杜瑕一看,不由得十分喜悦:是一块一尺见方的薄石板!
这石板不算精细,也无任何花纹,可边角都处理的很是圆滑;又薄又轻巧,就是杜瑕自己也能举起来。
见她露出笑容,杜河也喜滋滋的,搓着手说:“昨夜我听你娘说你已经跟着文哥读书识字,这是好事。等会儿我去削些碳条包好,眼下你先将就一番,下月我带些纸笔与你练手。”
杜瑕断没想到他出去忙活一上午竟是为了这事,一时没忍住就哭起来,搂着杜河的脖子不撒手。
她再不敢想能遇到这样疼爱女儿的好父亲!
杜河最见不得她落泪,当即手足无措,想给她擦泪又怕自己粗手粗脚刮疼女儿稚嫩肌肤,一个大男人僵在那里十分滑稽。
好容易等杜瑕自己止住哭声,杜河又想拿昨天带回的糖果哄她,哪知王氏藏得超乎想象的严实,之前他也没留神,翻了半天竟没找到!
杜瑕不由得喷笑出声,又想起前不久四丫才来翻了自家屋子,这回亲爹又闹这处,两人动机虽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又越发敬佩王氏的周密……
待到中午吃饭,杜宝杜文只在学堂吃饭,并不回来。四丫气不过,在饭桌上告状,说杜瑕不敬姐姐,也小气得很,连一根彩绳也舍不得拿出来,还说弄坏了叫自己赔云云。
王氏还没怎么着,杜河的脸已经黑了,双目视线锋利的像刀子,刺得四丫面如土色,本能的往后缩。
自己还在家呢,这起子人就敢如此满嘴喷粪搬弄是非,可想而知自己平时不在时,又是何种情景了!
杜瑕也不恼,不过是小孩儿的惯用把戏,怕什么?
她满面天真,不紧不慢道:“四姐说的这话我竟听不懂了,奶奶您给评评理,我与四姐年岁还小,针线活也做得不好,哪里敢用一文钱一根的上等彩绳?她还要自己做头绳、头花玩耍,没得糟践了……”
大房虽受宠,四丫长得也好些,可到底是个孙女,于氏又如何会将她放在心上?况且杜瑕说的在情在理,于氏一听一根就要一文钱就已经肉疼,又听四丫小小年纪就唆使着妹妹浪,故而大怒道:“你这眼皮子浅的败家玩意儿,银钱都给你霍霍了,可不是欠打了!”
话音未落,四丫就已经又羞又气又怕的哭出声,就连周氏和老大杜江也白了脸,有些下不来台。
周氏身体本就不好,见此情景想解释又无从下手,急的咳嗽起来。
于氏越发不喜,想起来她这些年耗费的药钱无数,越发疼的心肝乱颤,便又口水四溅的骂道:“一天到晚只知道挺尸,药都喝到狗肚子里,活也做不得,起的竟比我还晚,怎么当得媳妇?净生赔钱货!我可真是做了八辈子的孽!”
一番话说的周氏低头垂泪,饭也不敢吃了。
杜江听不下去,拧着眉头,瓮声瓮气的喊了声娘,又胡乱辩解几句。
于氏好歹停了,只不断小声嘟囔“娶了媳妇忘了娘”,一双眼珠子终究难平,时不时朝周氏和四丫身上剜去,连带着一旁木头人似的三丫也被迁怒。
二房三人也不劝解,只闷葫芦似的埋头吃饭,杜河趁着大家不注意狠命给妻女夹菜,又着意挑那些油水大的。
三房多年来与大房针锋相对,又恨他们占了大头,自然乐得见吃刮落。
杜海也就罢了,只以眼神取笑,刘氏便已经按耐不住,在一旁煽风点火,阴阳怪气的说道:“说来我也是生了三个孩子的,两个还在吃奶呢,我也抽空做活。眼见着进了四月就是公公的生辰,不知大嫂准备些什么,也好教教我。”
现下距离杜平的生日还有将近一个半月,普通百姓家也不会送什么贵重东西,不过做些个简单的一整套内外衣裳针线,熬上半个月也就得了。可刘氏现在就说起来,无疑是在自夸,说她一直将公公放在心上,这才提前这么久就开始准备。
周氏平时想做点针线活贴补家用都时常力不从心,又哪里来的闲工夫做那个?脸上便带了几分迟疑和犹豫。
不仅于氏越发怒火上涌,就连杜平本人也没什么好脸色,一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因为大部分人都在忙着吵嘴打架,不得专心吃饭,又有杜河这个豁得出去的狠命夹,竟让二房占了大便宜,王氏也久违的吃了个饱胀。待众人回过神来,又纷纷气个倒仰,暗骂二房一家子果然都是奸猾的。
大房吃了排头,后面果然安分不少,杜瑕乐得耳根清净。
杜河回来也没闲着,借着王氏在厨房做活的工夫过去花大力气劈柴,夫妻二人有说有笑,不多半天竟劈了满满一面墙的柴火,足够接下来一个月烧的还有余。
杜瑕继续在屋里研究结子。
她仔细想了想,眼下的彩绳自然不比她用惯的毛线,十分沉重且没有一点弹性,加上她编的东西都是立体的,如果真的一味求大,想要打出一个适合成年男子佩戴大小的葫芦来,估计先就要把腰带坠垮了。
她就翻了些王氏用剩下又舍不得丢的碎布头儿出来,只用丝绳打外面两层框架,内里用布团填充,也就得了。
如此一来,一个将近两倍大的葫芦因为成了空心,却只需要原先一倍半的丝绳,又轻巧绵软,成本一下子就下来了。
杜瑕拎着打量几眼,心道却是跟外面卖的荷包有些类似,不过到底是手编的,又逼真,胜在新奇,应该也卖得出去。
她又缠磨着王氏讨了些鸦青、鹅黄等颜色的丝线来,整整齐齐扎成一股股的,扎紧了做成穗子挂在葫芦下面,葫芦柄儿上留空穿线悬挂……
如此整治一番,不仅方便佩戴,且更加好看,也更上档次,实在很像一回事。
王氏原本见她把那些好好地丝线铰了还心疼得很,可现在见她并没胡闹,拾掇的葫芦坠子越发好看,也就欢喜起来,不觉得心疼了。
分家进行到第二天的时候,杜瑕出来舀水,正好碰见三丫坐在厨房门口煎药,手里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显得心事重重。
杜瑕只多看了一眼就本能的出声提醒:“要着了!”
也不知她想到哪里去了,蒲扇都要扇进火堆,眼见着边缘都被火舌烤黑了。
三丫猛地一抖,连忙坐好,又对杜瑕道谢。
两人平时关系并不如何好,可也不算太差,三丫此人还算厚道,并不曾对二房有什么不满。杜瑕想到日后恐怕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竟在她挽留的视线中鬼使神差停下,抱着水罐坐在她身边,问道:“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三丫含含糊糊的嗯了声,又开始发愣,突然却道:“五丫,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四丫,叫她别去给人家当丫头?”
这两天周氏一直病着,杜江也忙着分家的事情,光一个杜宝都顾不过来,又哪里会管这两个女儿?况且杜江似乎也因为四丫的出格举动上了肝火,尚且余怒未消,更加不爱搭理。
三丫劝了好几次,可四丫就像是中了蛊,死活要去赵家干活,三丫说的次数多了,她就反过来骂三丫,又说她活该一辈子受穷,没出息……
三丫十分委屈,却因为口才不佳无法辩驳,每每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暗暗流泪。
虽然那日人牙子没把四丫带走,可两个人也在墙角嘀咕了好一会儿,显然是暗中约定了什么,三丫不由得着急。
李家姐姐的事她也听说过,可天下哪有白吃的饭呢?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如何能白白给了你?人家明白说了是买了去当丫头伺候人,少不得要低三下四,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叫你穿金戴银?
签个活契倒也罢了,大不了受了委屈就回来,跟去外面给人当短工是一样的;可四丫竟被人灌了迷魂汤,要签死契!
死契,死契,唯有到死才是个头儿!
眼下听说赵财主家的丫头到了年岁有被放出来的,可不是也有没放出来的么?若是到时候人家竟不放人,又当如何?又或是遇到主子脾气不好,有那一纸卖、身契在,人家就是打杀了你,也不过陪几个银钱就完了,你能奈他何?
三丫也实在是没人可求,走投无路了,这才病急乱投医,想叫杜瑕跟自己一起想想法子。
看着她红红的眼睛,杜瑕心里也不是滋味,又觉得她这个姐姐实在是尽职尽责,只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四丫自己钻了牛角尖,不狠狠吃点亏是不会轻易屈服的,她不过是个外人,又如何劝得动?
她苦笑一声,道:“三姐说笑了,且不说我是妹妹她是姐姐,断然没有姐姐听妹妹话的道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两个一向不睦,没事儿尚且乌眼儿鸡似的,眼下她又吃了秤砣铁了心,认准去赵家是唯一出路,我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若贸然劝说,在她看来岂不是仇人!自然更听不进去。”
听到这里,三丫的脸色已经是黯淡了许多,显然她也知道不大合适。
杜瑕又说:“何况她又有父母兄弟,怎么轮也轮不到我身上,更不是一个爹妈生的,本就隔了一层,真要叫我去说,没准儿原本能成的事儿,她却会因为赌气而不答应呢。”
三丫听后,半晌不言语,杜瑕起身要走,却见她吧嗒吧嗒掉下来一连串的泪珠儿。
“这可如何是好!”三丫捂着脸,瞬间泣不成声,“娘病了,妹妹又要上赶着给人家当奴才……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呜呜呜!”
杜瑕的一番话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打碎了她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叫这个小姑娘不得不承认,眼下大房实在是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而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妹妹成了人家的奴才,生死有命。
这几天杜家众人闹得凶,饭也不大在一处吃,都是各自端回房里。
晚间二房一家四口围着炕桌团团坐,杜瑕说起这事儿还十分感慨,倒是杜文急忙抢道:“妹妹可别乱发善心,四丫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不出声倒罢了,一旦说点什么,少不得要被记恨上。”
王氏也十分担忧,说:“你哥哥说得对,她已是十头牛也不能拉回来的,没得再搭上你,如今要分家了,可别闹出些什么来。”
说的杜瑕都笑了,忙点头答应,又说:“你们放心,我不多管闲事,今儿三姐一说,我就立即推了的。平时她看我就跟插刀子似的,无事尚且搅三分呢,我哪里敢再往上凑?”
王氏这才放下心来,又给她夹菜。
杜河也笑道:“你们就是瞎操心,瑕儿聪慧伶俐,很有主意,我是再放心不过了。”
几个人就都笑,王氏却白了他一眼,问道:“你且不要整日逗孩子做耍,我且问你,房子的事有谱没有?没得过几日一家人拖家带口去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得。”
杜河啧一声,竟有几分委屈:“你莫小瞧我,方才隔壁杜大哥帮我带回消息来,已是有眉目了,有几处很是妥当,明日我先进城去瞧瞧,赶紧定下来收拾着,待家当分割妥当,咱们就走。”
杜瑕跟杜文对视一眼,不禁齐齐欢呼出声。杜瑕又打趣杜文,“给你打的葫芦总算能大大方方的戴了。”
杜文也跟着笑,又因为确实要走了,才敢抱怨几句:“先生的年纪着实大了,教书就很有些敷衍,平时我与几位同窗问问题,他也时不时的糊弄,碰见会的就胡乱说几句,实在不会的就打叉混过去,日后再不会提及。有时上课前还去吃酒,醉醺醺歪斜斜的进来,也不讲书,只一味坐在那里酣睡,叫都叫不醒,到了晚间就自动家去……”
他平时从不说一星半点的不好,如今突然说了这些话,杜瑕三人都十分吃惊,又很是心疼。
王氏搂着他摩挲个不住,杜河也狠狠点头,只道果然早该叫他换个学堂,往年竟都平白耽搁了。
次日杜河赶紧回城里相看收拾房子,王氏则去跟平时交好的邻居打招呼,待到了牛嫂子家,分外不舍。
牛嫂子听后反倒笑了,只道:“你竟也糊涂了,我不过每隔三五日便要进城,待到夏季炎热,生肉不耐存放,更是三两日便得往返一次。如今你去了城里,自己当家做主,你我见面岂不是更自在,你若不嫌烦,我怕隔三差五就要去叨扰呢。”
王氏一听也笑了,竟把这事儿忘了,又一个劲儿的约她,说好了订了日子就请大家过去吃酒,叫牛嫂子与当家的一定去。
牛嫂子素来是个爽快人,满口答应:“咱们可说好了,即便你到了那日反悔,我也必是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