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仁进来,他随手把手里的东西砸到姜仁身上,扭头就走。
侍女们形容狼狈,见了姜仁就都离开了,连殿里的一片混乱也不管。姜仁追上姜旦,千辛万苦才给他穿上衣服,他知道,姜旦也在不安了。哪怕这里人人似乎都在顺从他,可这里的人没有真心。他感觉到了。
一会儿,宫女们走进来收拾地板。姜仁让姜旦坐在窗下,给他擦头发。
姜旦突然冒出来一句:“姐姐以前也给我擦头发。”也是在窗下的阳光里。
姜仁不说话。
“我们能回去找姐姐吗?”姜旦转过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姜仁轻轻摇了摇头。
姜旦垂下头,慢吞吞的玩自己的手指,好像忘了他刚才说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姜仁把他的头发都擦干了,他才又冒出来一句:“姐姐不要我了吗?”
姜仁悄悄看了眼旁边的宫女,点了点头。
晚上,姜仁陪着姜旦睡觉。他在夜里把他推醒,拉他去官房解手。姜旦迷迷糊糊的,嘴里突然被塞进去了一块甜丝丝软绵绵的点心,他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姜仁捂住他的嘴,小声在他耳边说:“这是公主给你的。”
“公主就是你的姐姐。”
“她不会不要你。”
早上,姜旦醒来后不起床,姜仁来喊他起来时,他趴在姜仁的耳朵边小声说:“我想回姐姐那里,不想回公主那里。”
姜仁笑了一下,也小声说:“好。”
姜武看了眼城门,带着队伍走了。其实如果他不进宫,大王很少能想得起来他。所以他去哪里都没人管。
妇方的丁县令已经接到王令,不日就要起程来乐城。他现在出发去妇方。
付鲤、胡鹿,甚至吴月都很激动,他们都认为这就意味着他成了“大将军”,还有人说这是他的封地。他说是公主的,可公主又不出来,妇方也是归他管,事实上就是“他的”啊。
在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之后,更多的人向他涌来。其中不乏落魄的士族,期望能得到他的优待,做他的宾客还是什么的,说会替他出谋划策,还说到时他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他们会替他做好一切。
他统统拒绝了。如果事情都让别人做了,他又何必去妇方?那里是公主替他要来的……地盘。
他听不懂,公主说的很多东西他都不懂。但他也不必懂,只要公主知道怎么做就行了。
队伍急切的向妇方前进。
付鲤去发现将军的兴致不高。
“将军不高兴吗?”付鲤去问吴月,“你有没有听将军说起过什么?”
吴月摇头,“将军每天都吃很多饭,打架也很有力气。”
付鲤说,“我没说这个!你就不觉得将军一点都不笑吗?我们是要去接管一块封地啊!那块地上的人从此就要听将军的了!上面的人、田地、还有每年收的钱,全都归我们了!”
吴月瞪着他说:“那是公主的!”
“是、是!”付鲤忙改口,“当然是公主的。我是说,我们会收上来交给公主……然后、然后,剩下的不就是我们的吗?”
“都是公主的!”吴月说。
付鲤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吴月已经握住了他的剑,立刻不敢说了,道:“对对,都是公主的。”转身跑了,吓得浑身冷汗,“这傻子!那是钱!摆在眼前的钱!公主知道有多少啊?”再说收上来多少还不都是他们说了算?收什么税也是他们说了算,一年收多少次也是他们说了算!
这样想着,付鲤浑身都火热起来了!
吴月去找姜武,“将军,某有话说!”他站在姜武面前,姜武却没有看他,眼神放空,不知投向何方。
“将军!”吴月用力拍向面前的桌案。
姜武这才回神,看了吴月一眼,指着身前说:“坐。什么事?”
吴月一屁股坐下来,直接问:“将军,封地是公主的吧?”
“是。”姜武心不在焉的点头。
“那将军收多少税上来,会都告诉公主吧?”
“会。”他点头。
“将军不会自己瞒下来很多,交给公主很少吧?”
“不会。”
吴月这才心满意足的站起来,“那好,某出去了。”
但姜武却问了他一个问题:“吴月,你怕……杀人吗?”
吴月惊讶的转头:“将军是想问怕不怕他们回来找我吗?”他摸着肚子想了想,拍拍胸口说:“杀都杀了,要是哪个变成鬼回来找我报仇,我就再杀他一回!杀不了被鬼吃了,也是我的报应!”
姜武没有说话,他想起了公主跟他说的一番话。
“你去了以后,要注意两件事。”姜姬说,“第一,县里的人会阳奉阴违;第二,县里的豪强会反对你、架空你。”
姜武不解,“我是大王让去的,再说那也是你的封地,他们怎么敢不听我的?”
姜姬笑了一下,“大王的话在他们眼里没那么重。最好的是他们供着你,每年分一些钱给你,让你给我交差。但一旦出事,他们也会把你推出去送死。”别以为一个县里就没事了,想陷害人去死,什么方法都有。
“你到那里不要住在他们送给你的房子里,房子最好自己盖。”免得像照明宫一样不知怎么回事夜里就被点了,“你带去的人也多,就在县城外圈地盖房。正好现在天暖和了,睡在外面几天也不怕着凉。”
姜武点头。
“还有,丁县令在你到之前可能已经走了,你要先把县库拿在手里。”她说,“我不知道县里有几个库,但一般来说会有兵库,放的是兵甲刀枪,粮库,这个肯定不止一个,也不会在一个地方,你把古石带上,他们村都是盖房子出身,到时问问他。还有盐库、铁库,最后才是金库。不要看账册,先把库占住,清查里面有多少东西。其中账册和管库账房都可以慢慢问,人死了或账册不见了也不要紧。”实在东西抓在手里最重要。
姜武一一记下。
“然后你就说是我的话,把县库里的东西全都搬到你的寨子里。”她说,“在这之前,肯定就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你了。”她顿了一下,“你要把他们都杀了才行。”
姜武一怔,“都……杀了?”
姜姬想了很多遍,只有这是能帮助姜武最快在妇方立足的办法。他的优势就是他随身带着的两千多人,这两千人被他养了大半年,已经习惯听他的话了。而他的劣势就是出身。妇方连一个县令都是旧日的莲花台八姓,虽然只是个旁支,也能看出在那个县里能够站起来说话的人都是什么出身。姜武是不可能争取到他们的支持的,就像冯瑄和龚香对姜元,目前为止,姜元除了封过几个官以外,别的什么都没做。因为别人都替他把事做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但妇方是她给姜武准备的封地,这个封地上的百姓不说要全听他的,至少要有六成的人会照他的话去做。如果他只做一个摆设,每年从封地的税金中抽出一部分,那这个封地的用处就太少了。
她想让那个封地上的百姓以前种地的,以后继续种地;一些没必要的苛捐杂税全都省了,限制商人——因为她发现现在商人才是消息流通的关键,而她暂时不想让人注意到妇方。因为她想改税的缘故,就必须要在之前就把妇方中的刺头给挑出来。
人跳出来一遍,杀了;姜武再提改税的事,第二次跳出来的人就少了,再杀了,第三次他想干什么,敢跳出来的人就……
这样,姜武才算是真正得到了妇方。
姜武从出乐城后,脑袋里面就乱成了一团。在摘星楼时,他觉得公主说的都对。可出来后,他却越来越糊涂、越来越畏惧。越接近妇方,他就越想掉转马头回去。
杀了他们。
不杀他们,你就会被杀。
你有两千多的人,不必怕他们。
不然,你拿什么喂他们呢?
姜武看着身后跟着他的人,突然想说:你们都走吧,都走吧,我不要你们了,你们没有用,我不能用你们去把米儿他们都从宫里抢出来,不能占一块地盘过日子,我为什么还要带着你们?还要杀人……
他本来想,他可以带着米儿他们逃走,等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后,他们就在那里安家。这些人就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自己走就行了。他们从宫里带出来的财物都可以分给他们。这样到那时,他们就还是一家人。
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这些人跟在他身后,他用他们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