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么傻呢。”星河甚至觉得愧对她,“你这么做,叫我拿什么脸面对你?”
茵陈却笑起来,“您别这么想,我原先正发愁,怎么向您证明我的心呢。这孩子来得正好,这回我可踏实了。”
星河不大能理解她的想法,即便再不喜欢信王,孩子不光是信王的,也是她自己的。
“你不会舍不得孩子吗?”
茵陈傻傻看着她,“为什么要舍不得?生下来处境也尴尬,袭他父亲的爵,还是给太子爷当长子?既然怎么着都不好,还不如不生呢。再说我才多大年纪,让我生孩子,真是怪臊的。”
星河哭笑不得,“这有什么臊的,四十来岁喊得满世界知道要生孩子,这倒不臊?”
茵陈知道她在说皇后,嗤地一声笑起来,“我没人家那么大的心,所以我也当不成皇后。”一面说一面伸胳膊揽住星河,有些委屈地在她耳边细语,“姐姐,我太喜欢您了。”
这份喜欢来得沉重,星河捋捋她的头发道:“这会儿什么都别想了,好好养身子。身上亏得那么厉害,小月子里没调理好,将来要留病根儿的。”
太子对茵陈的做法只有拜服,他靠着落地罩叹气:“你这孩子……真叫人没法说。”
茵陈乜了他一眼,“那您就什么也甭说,反正我也不乐意听。”
两个人乌眼鸡由来已久,即便今天她成了他的良娣,关系还是没有半点缓和,依然不对付。
其实很好理解,太子东宫的内命妇职位,就和外朝的官位一样,有时候你有钱有人,还可以买官。买来的官位当然没有那么金贵,以物易物嘛。所以良娣的位分在茵陈眼里和侍中没有太大区别,可能就是官服的服色有变化吧。
她刚受了苦,还在月子里,太子知道不该和她置气。被她呲打了两句也只好包涵,摸摸鼻子回丽正殿去了。
德全很同情主子的境遇,抱着拂尘说:“侍中这人狗啃月亮,瞎来一气,您别和她计较。就是瞧她那架势,宿大人俨然就是她的。这手段,啧……要是个男人呐,您可说毫无招架之力。”
太子白了他一眼,“就因为她是女的,爷不和她较真。再说她毕竟救过爷的命,爷心眼儿好,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德全嘿地一笑,“可不,咱们主子爷们儿家,还和小姑娘争风吃醋不成?不过这耗子爪啊,心狠意狠,真不是善茬儿。翁太医说起这事儿都快哭了,说好在主子没怪罪,那天诊完了脉,您几位当着人家面争起来,当时他就知道孩子是信王爷的。晚上耗子爪去了东宫太医署,管人家要红花,说是太子爷答应的。这种事儿,谁也不好参与,毕竟当初人家是上过您床的。如今转了一圈回来,还是您跟前人,怀了别人的孩子也说不过去。他就把药给人家了,嘱咐好了用量的,没想到她一气儿全煎了,总算老天保佑没死人,要不事儿就大发了。”
是啊,好在没死人。上个侍中落进井里,以自尽结的案,这个要再不明不白死了,倒也不是怕上官家有什么异动,只是话说起来不好听,星河又得倒霉催的背一世黑锅。
太子垂首叹了口气,“这俩人凑到一块儿,够我受的。”
德全眨着小眼睛说:“哪儿能呢,说破天您是主子,是您纵着她们,且轮不着她们欺负您。”
太子只有从他这儿寻着一点安慰了,拍了拍德全的肩说:“你听着,往后但凡我和宿大人在一块儿的时候,你就给我盯紧耗子爪,别让她出门。这个没王法的,急起来我的寝宫她也敢闯。”
德全点头不迭,心里暗暗嘀咕,情敌换成了女人,可憋屈坏主子啦。不能打不能骂,得看着宿大人的面子。不过这个半路出家的侍中先一步得了位分,世上的阴差阳错真是叫人猝不及防啊。
虽然谁也没把她的良娣当回事儿,但见了她要行礼那是一定的。毕竟人家如今是东宫第一女主儿,耗子爪背后还能瞎叫,当着面是万万不成了。
天上一轮明月,太子背靠着丹墀石鹤上的墩子,侧脸看上去有些忧伤。德全窝窝囊囊坐在台阶上,挖空心思开解着:“主子您往好的方面想想,宿大人到这会儿也没松口说跟您,她和宿大人有这个约定,眼下她晋了位,宿大人要说话算话,往后就得辞官跟您过日子。您看开点儿,齐人之福多好!奴才知道您认门儿,可您由头至尾只有宿大人一个,说不过去。必要有个人顶顶缸,臣工们才不说嘴。往后您就一位皇后,一位昭仪娘娘,也甭分什么左右了,一后一妃,怎么样,不赖吧?”
其实这么说来耗子爪是他的福将,但要是这福将将来别整天肖想他的皇后,那就没什么不圆满了。
太子又叹一口气。
德全挠了挠头皮,“奴才也得想想辙,怎么讨她的好儿。奴才是狗眼看人低了,本以为她没这个造化跟您的,以前没少给她小鞋穿。这会儿人家屎壳郎变知了啦,我得服个软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过去就过去吧,免得人家让我上东北五所刷官房,我也得乖乖听命不是?”
太子看着他那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儿,不厚道地笑起来:“刘大总管也有今儿!”
德全臊眉耷眼说:“那怎么的呢,要不人家说姑娘是家里的祖宗奶奶,谁也说不准将来有多大出息。您瞧您能封她个良娣,也没说赏奴才个宝林当当……”
话没说完就挨了太子一记踹,他说滚,“少来恶心我。”
那头配殿里的星河站在槛窗后面,手里盘弄着他给的蜜蜡手串,遥遥望着月色下的人影。
今儿是十五,清辉照着殿宇和丹陛,放眼过去满世界笼上了一层稀薄的蓝。
蓝上有银霜,不是真的霜,这入夏的天儿,霜早就没了踪影。有的只是虫袤连绵不绝的鸣叫,从墙根儿下,从草丛间,从砖缝里……不住地往外倾泻着暑气,听上去气急败坏。
茵陈已经能下床了,挨在她身后看,轻声说:“姐姐,您心里想的那些,和主子说吧。我知道您顾忌,家里几十口人呢,闹得不好全完蛋。可是朝廷这会儿革新,他监国,新官上任,要紧头一条就是立威。听说枢密院又设了个什么同知,把正副使的权给分了,他这人有长性,今儿一点儿,明儿一点儿,早晚把兵权全给您哥哥卸了。那哥儿四个,本来只有简郡王能和他争个高下,现如今那位投胎去啦,敏亲王又是个忤窝子。您和他好好说说吧,看他怎么答应您。要不让您哥哥和我们家似的,领兵戍边去,回头军功卓著也是个出路,您说呢?”
星河回身笑了笑,“我这两天也这么想,敏亲王那头能倚重的只有我们家,他又是个没决断的人,扶植这样的主儿,成了满门显贵,败了人头不保。说一千道一万,是我当时不够狠心,要是憋住这口气,事儿不就成了么。我哥哥那天探了他的话头,可惜他有意绕开了说,压根儿不接茬。我现在就是和他详谈,他的态度无外乎两点,一让我跟他,二让宿家归隐,有什么可谈的。”
茵陈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得想辙。”
她点了点头,复怅然:“骑虎难下,路越走越艰难了,怨我。”
琢磨一夜,头昏脑涨。第二天上衙门里办差,又接了上头的密令,叫严查户部尚书桂佛海。上回南北两场战事,把个空空的国库扒光了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穷人家过不下去了,还能上阔亲戚家打秋风,一个国家没钱没粮,谁来赈济你?这两年没有大兴土木,也没闹过灾,钱粮不知所踪。户部官员拿了几摞无头烂账来蒙事儿,太子忍无可忍,决定掏一掏池塘的老淤泥了。
控戎司本就是领皇命办事,既然说查那就查吧。星河坐在堂室里分派人手,徐图之进来回事,一看人多暂且退到了一旁。等人都散了才压声道:“大人,延龄公主进宫了。”
她哦了声,“几回探了都说重病不见人,怎么进宫了?”
徐图之说:“见不得风,一抬小轿直接抬进宫的。”
她凝眉算计,看来皇后的“产期”将到了,公主进宫,还是为了便于操作。目下皇后跟前是安插不进任何人手的,只有寄希望于闻长御那头。
她坐在圈椅里,慢慢长舒一口气:“传令下去,让徐行之和金瓷严守安礼门和内重门。皇后诞下皇子之前,片刻不许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