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织心跳城墙,自戕于西昭了。经纶之手越织心,雄心胜男儿的西昭公主,终究亡于城墙。
突然有凉风吹来,吹起百里捻两鬓的发丝,西昭灭了,当年灭大姜的三国灭了,原本还有几丝仇恨的百里捻,此刻心如死灰。
……
卫禹带领羌晥军马,从西边赶到西昭王城之时,正看到百里捻坐在城墙边的冷石上。明明已经入夏,可是他还裹着厚厚的白茸披风,脸色苍白。阳光照耀之下,那张白得透明,仿佛一戳就会破掉。他无表情,茫然看着前方。
“百里……大姜国主,”卫禹及时改掉了称呼,“吾王命臣带兵援助大姜,如今西昭的兵马如数歼灭,薛将军已死,西昭再无回环之地。”
“嗯,多谢羌晥王,卫将军且与莫湮打扫战场吧。”
百里捻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看卫禹,甚至于瞳孔里没有焦点,声音也不含着丝毫情绪,木头人一般。莫湮有些不解地看了百里捻两眼,他本想趁机挖苦两句,可是瞧着对方这幅模样,没能张开嘴,转身去收拾战场。
莫湮瞧了卫禹一眼,追上去之前问了百里捻一声,“王上有和要紧得要叮咛么?”
没有声音传来。莫湮见百里捻迟迟不说话,本想离开,可是百里捻又抬起了头来,“把越织心和越洆安葬在西昭王室墓穴中。还有,你带人去搜王宫,询问有没有一个名叫公孙骓的孩子,是南明王公孙执的太子,本在西昭为质,南明覆灭后还滞留在西昭。把人找出来,送去南林吧,就……就送到安葬张佑的南林竹亭。给他一些钱财,秘密送过去,别让人走露了风声。”
莫湮点点头,“属下知道了。”
这是百里捻答应张佑的,张佑临死前,最放心不下这位南明太子,最后的遗愿便是让他好好照拂公孙骓。南明已亡,西昭也亡,此时百里捻有机会寻出公孙骓,自然会完成张佑的遗愿。南林是个好地方,百里捻曾与张佑在南林相遇,又相言甚欢成为知己好友,南林也是两人出世的地方,张佑最终又回了南林,把他牵挂的人送到他身边,他应当是开心的吧。
只是,南林这个地方,百里捻再也回不去了。
莫湮带领着一队人马,搜查西昭王宫,寻找公孙骓。他刚刚搜过两处宫宇,便在门口撞见了卫禹,抬头看见撞到的人是卫禹,他愣了一下,本想开口打声招呼,但又一想,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
以如今大姜与羌晥的情形,他与卫禹的情形,实在不是什么能和颜悦色打打招呼的关系。
“莫湮!”卫禹却叫住了侧身离去的莫湮。
莫湮顿了顿,回过头看向卫禹,“卫……卫将军有什么事么?”
“没事就……就不能叫你一声么?”
卫禹本来有一肚子刁钻的话,可是瞧着莫湮这幅面容,故意避开自己的模样,反而有些说不出口。若他缠着自己,卫禹自然有话应对,可他躲着自己,卫禹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卫将军没事,那我便先离开了。”莫湮抱了抱拳,对卫禹十分敬重,敬重地像是个不熟悉的人。卫禹瞧着莫湮这个模样,便满心窝火。明明是他莫湮,对不住自己,明明是他大姜对不住羌晥,怎么现在反倒像是自己对不住他了,上赶着说话还被疏远。
卫禹气不过,瞪了莫湮一眼,“莫湮你可真是铁石心肠,本将军……本将军可是前来援助大姜,你就对我这种态度么?”
莫湮顿了一下,对上卫禹的眸子,“那卫将军想要我如何?”
“我……”我能让你如何!
卫禹腹诽。莫湮从来就是这样,从来不会说好话,说出来的话总能把人气个半死。卫禹瞧着这人,恨不得把他拎过来暴揍一顿!卫禹当然没有这么做,许是百里捻和莫湮做过太多损害羌晥的事情,卫禹从一开始的介意,到预感大姜和羌晥有一战,再到百里捻确实设计羌晥。这一桩桩事情下来,他反而没有那么生气了,也许是气着气着,习惯下来,便没有再那么生气。
“行了,我现在没什么事儿了。”卫禹懒得再搭理莫湮,转头便走,走了两步又丢下一句。“今儿打扫完战场,我会在王宫旁空地上犒劳兵将,吃得是我们草原的铐羊铐牛块,你也过来吃一点儿吧。”
“明天一早,我便领兵回羌晥,算是最后再喝一顿,以羌晥和大姜的情形,还不知道以后如何。”卫禹补充一句,抬脚离去。
正如卫禹所言,即便这次赛戬派了兵马援助大姜,可是各自心知肚明,大姜和羌晥已经不是从前,关系微妙,说能相安无事也便相安无事,可说起战事也会立刻起战事。赛戬怕是不会再信任百里捻,而西昭灭后,羌晥已然是中原最为强盛之国,大姜根本无法与之匹敌。西昭一战,羌晥保存了实力,而本就不适宜作战的大姜,此番一战,更难缓和。
莫湮瞧着卫禹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又何尝不知此时大姜的处境呢?破镜终难圆。
卫禹的约,莫湮赴了。
夜晚戌时,莫湮去了王宫北侧,刚转过弯,视线从墙壁便放出来,便瞧见了满眼的火光。墙边有一片不小的空地,空地上堆了起三四堆柴火,火光正旺盛,而卫禹就站在最中间,正举着一大碗酒,与旁边将士嬉笑拼酒。
莫湮出现的时候,卫禹正好转过头来,即刻便瞧见了他。卫禹脸上仿佛露出了一丝笑纹,他对着莫湮摆摆手,坐他旁边的人识趣地让开,把莫湮迎到卫禹旁边。
莫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卫禹,总觉得他还是那个跟他比武,败了就耍赖的臭小子,可是这臭小子如今也成了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不是刚刚进羌晥时,遇见的那个小侍卫。
“发什么呆呢,是我酒不对你味么?怎么不喝?”卫禹靠近莫湮,笑着说道。旁边人很嘈杂,都自顾自拼酒玩乐,没人注意他们的话。
莫湮愣了一下,举起不是何时塞到手里的酒碗,仰头就灌了进去。
“喝这么着急干什么?”卫禹笑了一声,又给莫湮满上酒。
“卫禹,我很抱歉……”
莫湮突然开口。卫禹正倒着酒,撒了几滴,他愣怔两分后又舒展开,把酒给莫湮倒满。“你抱歉什么呢?说来听听。”卫禹故意问道,语气中还夹杂着一丝俏皮。
“对不起所有。”莫湮赎罪一般,仰头又把满满一碗酒灌了进去。
从头到尾,对不起卫禹所有。不管是当初那一剑穿胸,还是后来多番隐瞒欺骗,他无意做负心人,可是却做了桩桩负心事。
卫禹眼神复杂,可是却也没多言什么,他端着手中的酒碗,往嘴边凑了凑,可是还没流进嘴里,半路被莫湮截了去。莫湮将卫禹这碗酒,也仰头灌进自己嘴里。
莫湮:“这一次,我不会求你原谅,我也不值得你原谅。”
莫湮说完便不再理卫禹,坐在地上直抱着那酒坛灌酒,自暴自弃一般,卫禹拉也拉不住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宛若没了深知的酒鬼。卫禹无奈,只能任他喝下去。
第二天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莫湮已经离开,他昨夜喝了一夜,又抱着卫禹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宿,他醉得太厉害,以至于卫禹根本听不清他说得是什么,只听懂了他不断重复的“抱歉”二字。卫禹瞧着营帐里还残存的温度,他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