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提出一盏宫灯,走下台阶四处照着,忽然在竹林的边缘停住。
竹林边缘的那堆残雪,被我的一跤擦出了新鲜的痕迹。他急忙提着宫灯向四方照了又照,终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他复回到台阶前,在台阶下捡起一只铜酒盏。他拿着酒盏,又走到几处,捡起另外几只酒盏,进入大殿,又拉出西门雀道:“大约是什么野猫野狗踢到我们放的铜盏。走吧,我送你回去。等下到了有宫灯的地方,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
原来他们为避人耳目,都没有带着侍从,武崇训在通往那三间宫室的路上,放了几盏铜盏做示警。不想我上去没碰到,快跌下来的时候碰倒一个,发出报警信号。
目送他们走远,旁边的人拉着我坐起来,柔声问:“你摔伤没有?”
果然是个女人。我抬眼看她,微弱的光线下隐约是个绝色的美女。她一身宫装与今夜服役的宫女没有任何不同。我认识她吗?我根本不认识她!她是谁?
那宫女拿起我的手道:“竹林边的土湿,你的手脏了,衣服也脏了。”说着她轻轻抚过,又弹弹我的袖子与衣襟,似乎手与衣襟,都变得干净了,如同没有跌在残雪中一样。
我瞬间木化。
她对我笑笑,居然千娇百媚:“不记得故友了?巴州徐家村的那个大雪之夜,你赠我糕饼——”
我赠过一个倾城美女糕饼?我更加疑惑。
她注视我半日,只得坦白:“阿草,我是阿雪!”
阿——雪——?天,她是那只雪白的狐狸?她是传说中的狐——狸——精?
我握住嘴,眼睛瞪得像远处路边的宫灯。若是相信,这未免也太神奇;若是不信,可是我手上的和身上的污渍,为何能在她的一抚之下消失?
阿雪夹住我的腰,飞身落到地面,小声说:“我知道你内急。此处为武崇训准备给自己的更衣之处。此刻他们都走了,不会再回来。你且去快点解决,等下我再带你回去。”
我赶紧照做,复又出来。阿雪躲在阴影里,夹着我复又凌空,向着丽春殿相反的方向飞去。
我说:“方向反了。”
阿雪道:“现在回去,再快也与西门雀同时到达。你这样子,会让她怀疑。不如索性晚一点,且让她疑神疑鬼,不能确定。”
我说:“她回去看见我不在,当然会疑到我头上。”
阿雪转头对我笑笑:“席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出来透气。我带你去看一出活剧。”
我莫名所以,不住地在心里嘀咕,她真的是阿雪吗?她是不是武崇训派来的杀手,要杀我灭口?这么想着,我打了个冷战。
阿雪感到了我的异动。她转头笑一笑说:“当年我被猎人射伤,被你和你母所救,这件事你没有对洛阳宫里的人讲过吧?你宫内的暖棚里,还种着救我性命的紫蓝之花,我说得没错吧?”
真的,这么一说,她似乎真的是阿雪。
“那你带我去哪里?”我小声地问。
她忽然停住,夹着我落在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再一次以手点住我的嘴,示意我噤声。
从灌木丛中仰望,不远处是一处假山,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华丽宫装的人,伫立在最高处。
从最高处望下去,四周的动静一目了然。若不是阿雪有异能,动作快且落地无声,我们是断断不可能藏身在这灌木之下的。
我们以非常舒适的方式坐在树丛中。
山上那女人婉转悦耳的声音传来:“殿下找婉儿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什么?上面那个女人是上官大人?我吓得一个哆嗦。阿雪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刚才在屋顶抚过我掌心的时候还是温热的,此时却变得冰冷。
我诧异地看着她。她那绝世容颜变得越来越冷,眉心拧成一个结。
山上男人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上官大人,本王也是今天入宫后才听到家里有噩讯传来——拙荆今日不慎落井,殁了。”
今天真是一个惊奇接着一个惊奇,那个与上官大人面对面的男人居然是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曾在上官大人病中去殷勤探视,赠上羊脂玉笔,不知是拉拢还是表达爱慕;今晚他的堂兄魏王又把上官大人单独约出来,又是表达什么呢?
上官大人的声音带着真诚的安慰:“殿下节哀。”
也许是除夕夜宴的时候女皇陛下会随时传唤,时间短促不容耽搁,也许魏王本身就是个粗俗的人,不懂得委婉迂回,他迅速地道出本意:“此时本王府中中馈缺人打理,若上官大人能在立嗣方面为本王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本王愿意虚位以待。本王日后若能继承大统,上官大人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母仪天下。大人的才貌双全,当之无愧!”
我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太恐怖了,一个男人下午刚死了老婆,他不但没有舍弃这华丽的宫中夜宴安排发妻的后事,居然在旧人尸骨未寒之时,向新人示爱,这种凉薄之人,闻所未闻。
谁能把玉树临风的魏王,想象成这种无耻的小人?
我转头看向阿雪,只见阿雪咬着嘴唇,眼睛里充满了不屑、愤恨与鄙夷。
她与武承嗣又有什么恩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