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他终于有一天他会揭竿而起或者谋求篡位;再说他打着女皇陛下的旗号祸害百姓,等于是在百姓之中损害女皇陛下的声誉,让女皇陛下背上不义昏君的名头,引天下百姓反。女皇陛下对那些不驯服的大臣们采取血腥镇压的铁腕手段,可是她十分爱惜自己作为君主的威望和声誉。她采取的一系列惠民措施无不向她的子民宣示——太宗高宗是好皇帝,我也是个好皇帝,甚至做得比他们更好。虽然我是女人,可是我做你们的君主丝毫不比那些男皇帝们差!
用今天的话来说,武三思的话戳中了女皇陛下的痛点。
女皇陛下揉揉额头,对着来俊臣挥挥手道:“来爱卿不必说了。你的心思朕全知道。朕不会冤枉一个忠心耿耿的贤明臣子。你过一过大理寺也好。”她冲着两边做了个手势,两个殿前侍卫走上前架起来俊臣往殿外走。
来俊臣像一个要接受惩罚的孩子一样双腿直蹬,嘴里兀自在喊:“陛下,陛下,微臣冤枉啊!因为此案涉及到魏王梁王,所以他们联合朝臣故意对微臣栽赃陷害。陛下明察啊陛下!”
那声音渐行渐远,又渐渐地消失。女皇陛下又道:“此案也未结。周张氏及阿草且收入宫中别院救治,养好后还是回大理寺待审;周家和张家监生送回大理寺看押,稍后一并审理;阿忠程思德无罪,只是以后宫外结交要谨慎行事,不可妄为;魏王、梁王及太平,阿草嫌疑一天不洗脱,你们不可能完全无罪,回府思过并待审。”
上官大人挥笔疾书旨意,嘴角露出隐隐笑意。她知道,女皇陛下只是需要一个台阶让自己下来。我的案子只要走个过场,便会宣布这一干被我牵连,被来俊臣罗织进来的宗室贵人们也都无事了。
当曲终人散人都走光了,连同公主都不在身边,女皇陛下回到自己寝宫宽衣解带,命上官大人侍膳。说是侍膳,她是有话要说。
如今亲生女儿都是嫌疑人,她除了上官大人,还能跟谁说话?还能跟谁倾吐心事?只有丧心病狂的来俊臣才会想不到他这么做是架空女皇陛下。
“婉儿,你为何一言不发?”女皇陛下卸下全身的铠甲,疲惫地问。
上官大人回答得毕恭毕敬:“实非臣的职责。”
“你的职责是什么?”
“为陛下制定敕书。敕书的内容,须是陛下的旨意。”
“你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
上官大人迟疑了一会儿,斟酌着说道:“臣以为陛下已做圣裁。陛下爱民如子,定然不会违逆民心。”
女皇陛下怀疑地问:“听你这么说,莫非来俊臣真的被如此痛恨,以致人人想除之而后快?”
上官大人以沉默代替回奏。她心里的话大约是——对来俊臣,上自朝臣,下到黎民,对他的恨只怕不是用“除之而后快”可以形容的。
女皇陛下喃喃自语:“难道他不是秉承朕的旨意办事?”
上官大人这次倒是回奏得快:“陛下爱民如子,并没有让他残害苍生。他所做的那些恶事,全是他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恣意妄为。”
女皇陛下默然良久。她疑虑的是,惩治来俊臣固然大快人心,他是她一把锋利的匕首,是她驯服那些自视出身高不把她放在眼里,拒绝向她称臣的乱臣贼子,那些自认才高,不愿意侍奉女主的男人们的好用的工具。这把工具若被她废弃了,若有朝一日再出什么纷乱,谁来替她铲除?
猫死了,耗子岂不繁衍成灾?
上官大人到底跟随女皇陛下多年。她不需要多话,她也不需要她的君主多说什么,便能知道她的所思所想,所忧所虑。
她悄声提醒:“天下升平已久,陛下深受朝臣及百姓拥戴。百姓安居乐业,爱戴陛下;朝臣对陛下的文治武功心服口服。”
她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乃是天下大理。
女皇陛下长叹一声,道:“也罢。只是这来俊臣自己也是大理寺出身,找谁审他合适?资历浅的,不能服他;资历深的,都被贬在外。”
上官大人道:“臣记得陛下常常提起狄仁杰狄大人,也早有宣他回京之意。狄大人断案明察秋毫,公正无私,应为最合适的人选。”
女皇陛下摇头道:“再公正无私的人事涉自己也要存个三分私心。之前狄仁杰被来俊臣审理过,他们之间有恩怨,恐怕狄卿难以做到真正的公正无私。也罢,那就明日早朝再让群臣们去推举吧!”
来俊臣羁押大理寺的消息很快在宫廷内外传开。那些提心吊胆的大臣们奔走相告,三三两两结集,议论纷纷。性急的早就命家人将私藏的好酒拿出来一醉方休。更多的人聚在一起猜测女皇陛下会任命谁来审理来俊臣。来俊臣恶迹斑斑,善于狡辩,市井小人,反复无常,是块难啃的骨头,一般人对付不了他。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被贬在外任彭泽县令的狄仁杰是最合适的人选。这次审理来俊臣,将是狄仁杰东山再起的一次机会。朝中不管是爱他的恨他的嫉妒他的,无一不盼望他能回京审理来俊臣一案。他们认为,凭着女皇陛下对狄仁杰的信任,凭着狄仁杰超出常人的才干,一定能说服女皇陛下,将来俊臣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是的,他们恨来俊臣,如同杀父仇人般那么强烈。甚至于因为如此憎恨来俊臣,连带着我这个将来俊臣拖入泥潭的小女子也表示出敬佩之情,同情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