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舜璟静默地不再说话,紧闭双目,静候极刑。
忽然,上古神殿内,昏黄绯暗天色大变。
刑台腾地烧起熊熊烈焰,将舜璟紧裹其中。
紫金龙鳞在神焰的高温炙烤下,皲裂出数不清的裂缝,道道裂缝深可见骨。
万道雷电,以雷霆之势,穿透烈焰劈袭。浑身筋脉尽断,火烈鸟浴火前来,爪剥嘴啄,犀利抽走舜璟的万千神筋。
再不朽的神身也撑不住了。
舜璟手握昊天剑,倒在血泊中,而神识在无法承受的剧痛中,最后一念还有想起——
“菀菀,幸好受刑的不是你……”
看到此情此景,一直屏息凝视的我,骇然松手,古镜惊落在地。
幽冥轮回,旧人相忘。
一世错过,两生途陌。
当千年往事残垣剥落,露出血淋淋的一幕,陡如冰山倾倒,令我四面寒生。
他是因替我揽下刑罚,才会抽筋断骨贬落凡尘。
秋寒料峭,寒入心骨。我在万妖殿里,倚窗仰望遥不可及的云雪之巅。
多么希望此刻,陪他身旁的不是浅荡的风雪,而是我。
倏然,一泓悲邃的秋水盘旋在我眼眶,流转眉睫间,缓缓溢出眼角,滴进窗台上的药坛里。
相思泪魂种相思,情深入骨唤魄知。
婆娑泪眼尚未涤尽,模糊的视线余光内,突兀地长出一根嫩绿的小苗。
紧跟着,药坛内开出一朵像冰片般透明柔软的花朵。淡黄的花蕊,紧裹在花瓣中央,渐鼓成圆圆的一团。
花瓣顷刻间绽放,从花蕊中奇异地吐悬出一颗金色浑圆的豆子。
是相思豆!
我脸上的泪,已分不清悲喜。想不到,日思夜盼的的相思豆,竟这般突然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小心翼翼地采下相思豆,搁至口中,仰首一口咽下。
顿时,回忆触目如云烟浮泛缱绻,在我脑海中风驰电掣——
幽冥昏黄灯线中,我魂魄缕缕地飘曳在一池明波里。
旁侧的水榭亭台内,坐着一个面容胜雪,菱唇似血的威严男子。
他奇特的瞳孔内,散发出勾魂夺魄的诡蓝光色。几缕青丝未经高束,直直垂贴在男子脸颊上。
男子纤白手指间,端着一杯袅袅生烟的碧螺春茶,唇边一抹若隐若无的冥灵气息。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此。”他问
“这是哪,你又是谁。”我幽幽另问。
男子眉眼黯暗:“幽冥掖庭,我乃幽冥鬼君。你的问题我答了,现在轮到你答。”
“小仙白菀,见过鬼君。”
“蓬莱小仙?”
男子眉梢掠过疑虑,复问道:“本君未曾听闻你的名讳,你来我幽冥做甚?”
“我来这,是想等一个人。”
“在幽冥等人?你可知,魂入幽冥者,必经判官审议,要么阎狱受刑,要么轮回往生。从未有过孤魂野魄,在幽冥游荡。”
“……”
彼时的幽冥鬼君,还不是那个通情达理的小弟弟犽襄君。
他二话不说,将我抓至判官手里。
好在生死簿上,没有我的名。
他饶有兴致地对我产生好奇,又将我带往三生石前查询我的来历,可惜三生石上仍旧查不到我任何讯息。
从此,我成了幽冥的无籍野鬼,整日飘荡在忘川河畔。
我怕自己太闲,容易碍着那些鬼眼。便每日站在孟婆身边,殷勤地帮着舀汤,递到她手中。
刚好孟婆弯腰工作几千年,腰不太好,由此相处,甚是讨她老人家欢心。
可是,我与舜璟的事,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毕竟九重天上的神界,只存在于凡尘的口耳相传里。我虽在神界无闻无名,可神界与凡尘的陌世距离感,还是需要严格遵守保持的。
等在幽冥的头三百年里,我倒见过一些眉眼有三分相似舜璟的人,可都不是他。
我心底幽幽叹气:“舜璟,三百年岁月长河,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不敢片刻离去。可是,你在哪里,可有想起菀菀?”
叹完长气,又耐心静默地等待三百年。
这第二个三百年里,我连与舜璟相似的人,都不曾见过半个。
我心底沉沉失落:“舜璟,你明明贬落凡尘,如今到底身在何处,为何不入幽冥,难道早已魂飞魄散?”
我忧心忡忡地猜度过关于舜璟的很多下场,却独独没有想过,他会成为凡尘高高在上的上仙。
彼时的我,还以为是自己瞧得不够仔细,于是眼睁睁又是三百年。
幽冥鬼君愈发频繁地巡视至此,他蹙皱着眉头站在我身边,随我视线,一同望向波光粼粼的忘川河面。
他泛蓝的眸子里,满是对我的无可奈何。
“菀妹,九百年了,你还想等多久?”
我缄默良久,黯然垂睫,做出决定:“我不想等了,他应该不会来这了……”
忘川河忽地荡起一层层不退的涟漪,连带着两岸灯笼都随风摇曳,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犽襄君爽朗大笑:“菀妹,你早该如此想通彻的。”
我坚定地摇摇头,昂起视线,眸眼升起一股子倔强,咬唇望向舍身崖上的轮回台,决绝道——
“我不想守在这里等了,我怕灰飞烟灭也等不来他。我要入轮回,去凡尘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