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勒道:“这个恶魔说明天早上黄沙会把这里埋葬,这女人也信他,我偏不信,就是要看看是不是真的。你们到沙海外面等我,最迟明天夜里我就去和你们会合。嘿,女人!”他转向青瞳笑眯眯地道:“我们打赌如何?如果明天晚上你看见我,就要给我亲一下。”
他等着看青瞳勃然大怒的样子,然而青瞳还是很平淡地道:“这又何必?即便你赢了敢亲我吗?你不要命了?!”
阿苏勒道:“那你就别管了,你是没把握赢我吧?怕让我亲了图南哥哥更看不上你?放心,我们西瞻人不计较这些。”
以青瞳对西瞻习俗的了解,阿苏勒是在胡说。西瞻风气虽然要远比大苑开放,可那是针对未婚或者失去伴侣的女子,像她这样已经和堂堂王爷定下婚约的人,阿苏勒竟敢公然调戏,按理饶不了他。却见乌野对他的话不甚在意,大概不是萧图南和这表弟特别亲厚,犯些小错全不在乎,就是西瞻人根本没把她这大苑送来和亲的公主放在眼里。
青瞳摇头道:“我没兴趣和你打赌,一起走吧,就算只有一分可能,为赌气去冒险也不值得。”阿苏勒凝视她,眼神很复杂,突然他把眼睛一瞪道:“呸!成天看到你这么半死不活的样子,真晦气!随便什么人说的话你也信!我就是不信了,你怕死你走,我偏要留下来,看你明天有什么话说。”
“不!阿苏勒。”乌野急了,“无论如何我不能单独留下你,你不走我也不走!”
青瞳轻轻重复“怕死”两个字,突然笑了,落寞道:“不死……又有什么好呢?”话说出来,才发觉这语气和那个罪人几乎一模一样,想必他也有不为人知的伤心事吧。
她怜惜地看了一眼罪人,可贺敦人既然说他“说下雨就会下雨,说刮风就会刮风,从来没有错过”,那这人很可能是个对川泽地理研究得十分精到的人。如果在大苑,应该做了监天师,可惜在这个野蛮的地方,竟然要被当成恶魔虐杀。
阿苏勒眉目之间又有怒气一闪而过,他大声道:“好哇!既然都是不怕死的,就一起留下,嘿,恶魔!你要是说对了,我就救你出去!”
乌野见他打定了主意,只好吩咐士兵扎下营帐。为了防止万一真有沙暴,乌野又率领士兵们挖下深坑,让士兵们挤一挤,空出几个大帐来,将行李中沉重的米粮整理在一起,装进封好底子的营帐里。将这巨物堵在坑边,估计即便有大风也吹不动,人躲在这么大的袋子后面应该没有问题。他们忙了整个下午才布置完成。
阿苏勒说的是汉语,可贺敦战士听不懂,他们是要等着确定这人死了好回去交差的,见这么多人都不肯走,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全神贯注地戒备。
青瞳任由身边的人忙忙碌碌,只是偶尔看一眼血圈中的罪人。这个沙漠之夜和十几天来没有任何区别,沙粒在夜晚呈现厚墩墩的蓝白色。深蓝色的夜空挂着沉甸甸的金黄圆月,看月亮那么圆,又是十五了吧。
整个夜静得一片死寂,连前些晚上壁虎走过的沙沙声也听不见。别说风暴,连一丝微风也没有,越发使这个夜晚燥热难耐。
月亮终于渐渐隐去,太阳虽然还没有出来,天空已经发白,可以借着晨光看清四周了。不但没有沙暴出现,甚至连一丝刮风的迹象也没有。眼看着天越来越亮,这一个晚上大家算是白紧张了。大家又等了一阵还没动静,西瞻士兵都骂起来。他们又把帐子拆开拿出东西重新放到马和骆驼的背上,准备趁早晨天还不太热,要多赶一点儿路。
阿苏勒得意地看着青瞳,对着那罪人虚虚挥了一鞭子,笑道:“不是我不想救你,可惜你自己没本事,死去吧!”
青瞳也惋惜地看向那个罪人。他仍然绷直躺在沙子上。一天过去,他晶莹的嘴唇干裂了,血渗出来却更突出那唇优美动人。
她对这人总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惜,于是来到血圈外面,花笺快步跟上。可贺敦人抽出刀来想拦,青瞳用蹩脚的西瞻话道:“我只是看看。”可贺敦是西瞻的附属部落,这一行人一看就是西瞻贵族,他们不敢拦阻,犹豫一下就让开了。
谁知她不是远远看看就罢,青瞳一脚就踏进血圈,可贺敦人都惊叫起来。圈里被认为是恶魔的领地,从来没人敢进去。他们一时不知该拿这个人怎么样好,这声惊呼还没停,紧接着又是一声。却是花笺也一脚踏了进去,随即西瞻人也是齐齐一声惊呼。西瞻人多,这声比前两声都大。青瞳回头,见阿苏勒也跟了进来,脸上还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青瞳走上前仔细打量着这个白衣人,许久过去,这人连一丝动作都没有。若不是他唇上血迹殷红,青瞳就会以为他已经死了。青瞳伸手过去,解下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不知为什么,她很想看看有这么好看嘴唇的人长什么样子。这个动作引起所有可贺敦人的惊呼。他们齐齐闭上眼睛,声音里竟然充满恐惧。
黑布移走,亮光刺激得他纤长的眉毛微微皱起,带动优美的睫毛也轻轻颤动,就像雏鸟刚刚展开的羽翼。
青瞳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紧闭着眼睛,于是问道:“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那人声音里有些惊讶:“你不怕我看你?”
“怕?”青瞳十分奇怪,“为什么怕?”
阿苏勒撇嘴道:“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嘛,可贺敦人说他眼睛里住着恶魔,被他看到的人就会失去灵魂,不过是胡说的。你倒是睁眼让我看看,恶魔长什么样?这可是你最后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了。”
“说得对,我们大家都要死了,还怕什么恶魔。”那人微微一笑,缓缓睁开眼睛。花笺啊了一声,青瞳和阿苏勒也是一怔,三人的眼光都锁在这人脸上移不开了。
他的眼睛是奇异的一黑一蓝两种颜色,偏又配合得那样好看。那只深蓝色的眸子中像是凝固了整个夜空,当中一点一点流淌着星星的光芒。那不是银光,也不是白光,就是这种悠远的青色竟然会发光,在眸子中蜿蜒潋滟,慢慢躲进浓密的睫毛里。以前青瞳对自己的名字并不满意,觉得有些像女鬼。此刻真的看到青色的瞳人,这才发现,青瞳——竟是那样极致美丽。
这样奇异的眼睛,怪不得被人说是眼中住着恶魔。
他凝视着青瞳道:“你很美,我最后这一眼看得不错。”
阿苏勒清清干涩的嗓子才道:“女人,看够没有,我们走吧。”
那人道:“昨天让你走不走,现在走不了了。”
阿苏勒笑道:“你又想说你那黄沙埋葬天地的预言?现在恐怕八个时辰也过去了吧,哪来的黄沙?还是你改主意了,让洪水淹了这里?”
那人道:“没有八个时辰,只是七个半时辰多一点儿,只有越接近,我的感觉才越准确。现在还有半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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