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见无事可做,借机与大半夜出勤的市警们凑到了一块儿偷偷饮酒、被隔离的园丁家人不耐马厩里的恶臭、偷偷溜回自家的屋舍等等微不足道的小事;仆人们并不会因为工作努力认真就受到奖励,平时偷懒懈怠是常态,只要不被抓住就行;毕维斯没在眼前,谁还愿意死死去守那些骤然多出来的破规矩?
某件事参与的人越多,人们就越习惯于互相推诿、拒绝承担责任;就在毕维斯离开的短短半小时里,外院出现了大面积的空挡区;某人——或某些人于此行走时,简直犹如出入无人之境。现在,拉格伦好转后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前院中庭的喷泉附近已经变成一片火海,周边的观赏木丛林不知被淋上了什么燃料,熊熊燃烧着、映照出大片刺目的鲜红。
“……天父在上。”绕过影壁的东面无血色地呢喃了一句,稍早之前他还走过这附近——那时候的这儿可没有半点异样!
或许是高压式的管理模式让外院的仆人们变得“桀骜”起来,熊熊燃烧的火焰竟没能第一时间引起人们的注意;直到托莱兄弟大叫着救火,各处的仆人才火烧屁股般从各个地方涌出来。
“不……不……”小半烧成废墟的中庭差点儿让毕维斯崩溃,出了这么大的差错,他简直不敢想象天明之后即将面对的惩罚。赶来的几位夫人也是面色惨白,其中一人立即对护院们大叫:“封闭大门!别让外面的人进来!”
“对、对!快散场了,让客人们从另一边的游廊离开!”另一位夫人立即道。
“所有人都把嘴巴闭上!”
举行晚宴的时候中庭被人放了火,这样的事情流传出去受损的可不只是城主大人的面子;几位正牌执事很快控制住混乱的局面——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但他们脸上的刷白还没褪下去,托莱兄弟就带给了他们很不好的消息。
“啊……啊啊!”
被带到犹然冒着热气的喷水池边,几位夫人与毕维斯都再不能保持镇定——被烧烫的水里漂浮着四具几乎被煮熟的人体,顺着热气飘散开来的,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肉香。
“呕——”夫人们都吐了,毕维斯连连退后数步,脸上也几乎看不到血色;而让他更惊悚的是,指点他们往喷水池里看的托莱兄弟居然捂着鼻子凑了过去,其中那个弟弟还用找了根烧焦的树枝去翻动水里的浮尸!
“……是死后丢进去的,致命伤口全在脖子上,干净利落……池水里没多少血液,被搬过来的时候他们体内的血液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南忍着恶心说道。
东用力捂住鼻子,“这地方人来人往,很难进行慢条斯理的虐|杀。血……应该跟他们的衣服留在第一现场。”
“会不会是被焚烧到的地区?”南转身看周边,幽静的庭院园林不少地方已成白地。
“我想说……死神那家伙挺喜欢别人恐惧他的。把第一现场毁去,会不够展现他的威慑力。”东压低嗓音悄悄说道。
“先看看周围吧……”南叹息一声,忽然心中一紧,从喷水池上跳下去,“不对,我们现在赶紧去会场!”
“怎么?”东连忙追上他。
南再度咬牙,“可恶的安格斯,他根本就是在耍我们!你忘记了吗,马上就要到散场时间了——死神混在客人群中离开的时候,难道我们要把时间花在搜寻他已经走过的地方上?”
十一点五十五分,正厅会场,离散场还有五分钟。
托莱兄弟冲进会场里,直接绕过醉醺醺的客人们跑到城主席位前,发现帝福尼已经不在位置上了。
“城主大人呢?”南随便抓住附近的侍者问。
“呃……西里尔先生搀扶城主去休息了。”这位侍者有些惊讶地说道。
南松了口气,至少安格斯不是打算在帝福尼身上做文章;兄弟俩在会场里了跑了一圈,没发现安格斯的身影,倒是不少客人都从各个角落钻了出来,懒洋洋地打哈欠、整理着装,又或是进行散场前的最后一杯。
“怎么办?”东有些着急,已经有女仆来开会场大门了,再过几分钟,外院的仆人们就会在执事安排下进来带客人们离场;帝福尼的情人们是不在乎能不能抓到死神的,东甚至都替他们想到了甩脱喷水池里那四具浮尸的办法:散场后再偷偷送出去,伪装成离开城主府后失踪,就让那些老贵族的家人自己去找死神去吧!
南脸色阴晴不定,恶意地揣测别人是他很不愿意去干的事儿,但现在,他似乎别无选择,“我们……是不是走进误区了呢?东。你觉得安格斯……是真正地想要抓住死神吗?”
“……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打发时间?呃……说他是为了平息恐慌或者贪图赏金我是不相信的。”东古怪地说道。
“我们也许应该换一换思路……他对死神的兴趣真的是在‘抓捕’这方面吗?”南拼命地思索着,他自己是真的想要让死神伏法,无论对方是否代表正义或是自诩惩奸除恶,“如果我是安格斯……如果我是他的话……”
南想着想着,慢慢地双头抱头,蹲到了地上。
“……亲爱的弟弟,正常人怎么可能理解……嗯,理解安格斯的想法呢?”东硬生生把“疯子”这个名词咽了回去。
“——等等!”南终于想到了重要的信息,猛地昂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向东,“东,刚才安格斯好像说过——死神的游戏已经结束了,现在开始的是新的游戏?”
“嗯?”东没明白。
“死神的游戏已经结束了——可以理解为安格斯与死神间的游戏、或是留给死神的时间已经到了;而他的‘新的游戏’,游戏目标会是谁?”南急切地说道。
“……总不会是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我们就对了。”东说道。
“我们一直没有想到帝福尼身上去……安格斯的表现怎么看也不像是对帝福尼那种家伙有兴趣。但死神呢?死神也对帝福尼没兴趣吗?”南越说思路越清晰,一下子跳了起来,“快走!如果死神的‘表演’或者‘游戏’总爱弄个压轴的噱头,那么这样重量级的人物也只剩下帝福尼了!”
南并没有发觉……因受安格斯的影响,不知不觉间他失去了对帝福尼·林赛这位大贵族家族子弟、这位一城之主的敬畏、甚至忘记了使用敬称,对他这种颇有些死板的人而言,这相当的不可思议。
“等等……站住!你们想干什么!”帝福尼的儿女们发现那两个外来的男人居然冲向通往内院的通道,勃然大怒,“拦住他们!拦住那两个不敬者!”
正牌的执事情人们不在,其他的情人可没有帝福尼这些能出席晚宴的儿女们拥有话语权;年轻冲动的少爷千金们下达了这样鲁莽的命令后,几个在场的侍者、女仆就跟进了通道,又有更多的人咋咋呼呼地跑出去叫护院。
幸亏这个时候两位夫人退回来组织客人们的散场事务,立即叫停一窝蜂瞎起哄的侍者和女仆们,镇压住了场面——但已经不知道有几个家伙溜进全是女眷或俊美男子的内院了。
帝福尼的酒品其实不错,他很少喝醉了以后大吵大闹。
应该说,以教养而言,帝福尼并未愧对林赛这个姓氏。除去极为计较自己手中的权力,在其他方面他在贵族群体中称得上谦逊、宽厚、甚至仁慈——
当然,这样的赞美之辞出现在一个城市的统治者身上,人们就应该自觉地理解这位城主的另一面:无能。
“水……给我倒杯水来,谁在哪儿?”揉着眼睛挣扎着从床板上翻过身,帝福尼迷迷糊糊地左右看了一眼,认出是自己的房间后立即高叫贴身男仆的名字,“史丹尼?格罗?”
“他们没在这儿,老爷。”温柔又熟悉的嗓音,一杯带着温度的糖水递到帝福尼手边。
帝福尼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水后才有余力去关注站在他床边的人,“是西里尔啊……你怎么在这儿?”
西里尔坐到床沿,轻声一叹,“我来向您告别,林赛老爷,我该走了。”
“……啊?你在说什么?”帝福尼打了个哈欠,醉意浓郁的他显然还没清醒过来。
“我来道别,毕竟……没有你的庇佑,这些年我无法过得这样顺心。”西里尔幽幽地说道,声音里有着深深的落寞,“我是应该感谢你的,在故乡凋零后,可没几家的少爷能像我一样维持体面的生活。但我又是不应当感谢你的,因为……”
西里尔伸手探向靴子,从鞋底下抽出一条散发着冷光的金属片。
“……因为如果你不在那份哈罗德城贵族议会内部协议书上签字的话,我的家人、故乡的伙伴们,也不会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死在矿脉里。”
“当你仁慈地对待我的时候,我总有种是否误会你的错觉……我是个懦弱的人,舍不得用自己的性命舍命一击、舍不得放弃好容易才得到的平静生活。我为自己寻找着各种借口、拖拖拉拉地等待了近十年……”西里尔冲迷迷瞪瞪的帝福尼一笑,手指捏紧金属片的短柄,“都拖到杰夫·桑德利被别人干掉的时候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后悔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