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见了那日侍奉在皇上身旁的高公公。我跪在香案前,高公公捏着嗓音说道:“传皇上口诏,春寒未尽,赐方小姐汤泉行宫沐浴,近身婢女一并前往服侍。”
我心里冷冷一笑,倒堪破了那日在庙中求得的签文——上下传来事转虚,天边接得一封书,书中许我功名遂,直到终时亦是虚……
我叩首道:“陛下隆恩,臣女本不应推辞,只是汤泉行宫乃是帝后沐浴之所,臣女微薄之身,不敢僭越。”
王公公掩嘴笑道:“皇上的心思,小姐还不明白么?”
外祖母慌上前,道:“公公,老身这外孙女儿已与同乡少年定下姻亲,怎么还能侍奉在圣驾左右?公公能不能通融通融,给皇上说说?”
王公公低眉浅笑:“这个,微臣只是来传旨,微臣也不敢随意揣度圣心,皇上决定的事,皇上自有主意。”
外祖父这时却开口问道:“公公,皇上就下了这么个口谕,旁的一概没了?”
绮姐姐也忙跟着问道:“是啊,连立妃的诏书也没有么?我们华清到底算作什么身份?才人?婕妤?还是昭仪?这些都没说么?”
王公公颇有深意地呵呵笑道:“小姐,微臣说了,皇上自有定夺。”
绮姐姐还欲多问,被他拦住,高公公笑意盈盈的看着我道:“方小姐,谢恩吧。”
他的话好似一把剪子戳 进我的心脏,叫我痛得五脏六腑都缩成一团。我静静的跪在那里,攥紧了双手,此刻被逼上绝路,我也像那乱撞的蝇子般没了主意,竟想着能拖一刻便是一刻。这旨意,不领便是抗旨,领了,命便彻底地归了皇家。
命运弄人呵。
王公公在皇上身边服侍的久,自有心思与城府,他见我一时没有回话,便猜出个一二,笑面虎似的对我道:“方小姐,皇上旨意,可不敢不谢啊,这儿人多口杂,传出去,日后可就没好儿了。”
我明白他这句话是在提点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瞥向大堂空荡荡的门口,不见人影,一时心灰意冷,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跪下磕头道:“臣女,谢皇上,隆恩。”
高公公掩嘴笑道:“还请小姐收拾收拾,明日车鸾就来接小姐了,微臣先告退了。”
高公公走后,二舅母一口啐道:“这皇上到底也没把咱们陈府看在眼里,连给身份都不给华清,就这么叫去行宫侍驾算个什么?”
绮表姐轻轻扯了她一下道:“别说了。”
外祖母走过来,抱着我哀嚎着命苦:“清儿啊,不怕的,外祖母再给你想办法。”
她见我没反应,又唤了我两声,仍是没反应,淌眼抹泪儿,回头冲外祖父恶狠狠啐道:“去你娘的皇帝,好好的女儿给吓出一身病来,现下魂儿都没了。”
外祖父捶胸顿足道:“你冲我发的哪门子邪火,是皇上自己看上咱们清儿,又不是我要把清儿送进宫去。”
外祖母气道:“清儿给你的玉碗,好好地收着便是,偏要去进献给皇帝,人家缺了你这碗吃饭不成?没你这出,皇上能来家里看着我们清儿?”
外祖父气的手直抖,从牙齿缝儿里咬道:“你这疯老婆子!”说完,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外祖母冲着外祖父高声道:“你这糟烂臭的老头子,走了就再别回来!今儿把清儿送进宫去,明儿把绮儿送进去,后个怕是要把我也送进去了!呸!”
我跪在大堂中间,恍若隔世,看不见旁的人也听不见旁的声音,脑袋里空荡荡的也,觉不出来悲喜。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外祖母正用帕子摸着眼泪儿,我轻轻动了下,才觉得身上酸痛,我咽了下口水,把外祖母扶起来道:“清儿知道外祖母心疼清儿,只是此事既已无回旋的余地,清儿遵旨便是。这儿并不赖外祖父,还请外祖母莫要为了清儿和外祖父置气了,否则便是清儿的不孝了。”
外祖母止住眼泪道:“我的好孩子,打小大家就夸你,是脂粉堆里的翘楚,女将军似的人品,去了皇宫那种虎狼之地,怕是埋没你喽。”
我强颜欢笑道:“入宫未必是坏事,清儿只求能保全自身,不辱没两府门楣便罢了,外祖母莫要担心清儿了。”
外祖母拍着我的背道:“好孩子,你自己想的明白就好,只是,我该如何给你母亲交代啊,唉……”
我该如何写信与母亲说,我又该如何与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