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
“你知道吗,它本来是可以变成一只鸡的,而一只鸡又可以生下许多的鸡蛋,许多的鸡蛋又可以变成更多的鸡……如此,生命与岁月一同循环往复,等到来年阿尔卑斯山开满鲜花的时候,我就会拥有一个养鸡场。”
“……”
她默默地把道歉的话噎回去。
“所以,你还不赶快滚回到法国来,完成我的遗愿?”
老人理直气壮地说:
“我可是赔了一个养鸡场在你身上呢。”
“……”
……
面摊老板看她坐下许久,也没催她点餐,只是手法娴熟地收钱,揉面,不洗手,像扔飞碟一样,极其潇洒地朝面碗里扔了一只荷包蛋。
大约是附近码头的工人经常坐在他这里聊家常,他已习惯提供免费的座位。
手机黑色光滑的屏幕如同一面镜子,映出她身后男人的侧面。
男人帽檐压得很低,逆着夕阳,他的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光洁的下巴。
但一个人的姿态和风度,就是有这样的奇效。
自这个男人坐下后,她再用同一种眼光看向同一个方向——旧码头、生锈的桅杆,还有那些扬不起的帆。
画风立刻就不一样了。
衣冠楚楚的男人往那里一靠,那些上一秒仍破败的事物,下一秒,立刻有了油画的质感。
她抬起头,佯装看菜单,目光却不动声色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男人的侧影。
风衣有点旧,右手袖口磨痕明显,左手手肘细微处发白——这件风衣的主人是左撇子。
……但不是他。
鞋子崭新,鞋带系得凌乱。
……匆忙出门。
跟踪她走了这么远的路,鞋面上却没沾上多少灰。
……教养良好。
衬衫领口别了一根精致的银树枝,顶端镶蓝钻。白色衬衫。胸前口袋里放了一根黛蓝色细长的钢笔,笔帽也镶了一圈钻,很可能是真的。
……身家颇高。
连袖口也是精细的。
那是一枚蓝色水波纹路的袖扣,恰好与他长裤的颜色相得益彰。
说起来,他身上每一样小饰品,都带着一点蓝色。
……轻度偏执。
从下午一点到现在,近六个小时,只要她回头,都能看到那个人,他跟着她去了同一家书店,在书店里点了同一款咖啡,要了同一份甜点,看了同一本书,又和她同一时间出了店门。
……有点变态。
男人又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这次却没用来擦拭桌上的油渍,而是仔细地铺在桌上,确保油污不会弄脏他的书,这才把书放上去,随意翻阅起来。
隔着一小段距离,李文森清清楚楚地看见,书的封面上,一行烫金的字:
《精神疾病与心理学》
米歇尔·福柯
下册
……
李文森垂下眼睛,看着被自己随手扔在桌上的书,同样的烫金大字——
《精神疾病与心理学》
米歇尔·福柯
上册
……哦。
他还与她买了同一本书的上下册。
她甚至没有看清他是什么时候付的钱,只是等他从书店出来后,他手里已经拿了那本《精神疾病与心理学》。
这是什么?
角色扮演?精神约会?
还是,传说中的被爱妄想症……declerambault’s症候群?
他藏身在她身后的人流中,不远离,也不逼近,举止大方随意,就像……
就像牧羊人在远远地看着他的羊。
牧羊人和羊的关系很奇怪。
狼吃羊肉,牧羊人也吃羊肉,牧羊人比狼吃得更多,因为他们不仅自己吃,还要卖给别人吃。
可是,羊群只躲避狼,却乖乖听牧羊人的话。
真是匪夷所思。
……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偏离了它原本的位置,一行黑色的字体,以一种冷冰冰的姿态,出现在她眼前:
“冰箱里所有的食物在一夜之间连同包装袋一起蒸发得无影无踪,我需要解释,文森特。”
李文森:“……”
她迅速拿起手机,对已经从养鸡场的盈利模式聊到路易十四和法国大革命的老人说:
“我有消息进来了,等一下再聊。”
“等一下?哦,小文森,你的等一下就是等到太阳系都爆炸。”
老人义正严辞地责备她:
“我们才打两个小时电话,你居然就要挂我电话?最可恶的是,你没答应我的遗愿就算了,居然连一句\'我很想念你,父亲\'都没有说,就企图蒙混过关……”
李文森:“我很想念你,父亲。”
“……”
终于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话,老人瞬间切换回法国绅士模式,干脆利落地说:
“我也很想念你,女儿,祝你安好,哦呵呜哇呵。”
“哦呵呜哇呵”是法语中的“再见”。
然后“啪”地一声挂了他的老式听筒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