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临立刻换上了一脸愁容,低头沉思半晌,才吞吞吐吐道:“这……你听过之后心里有个底便好,也莫说是我说的。”
说着,他又替千寻添了酒,示意她再喝一杯,其后才缓缓道:“随豫他生母走得早,对他少有亲近,自出生起就是爹不疼娘不爱,让他幼时过得不甚愉快。这生辰多多少少会让他想起他生母来,因此每年这会儿他都不怎么说话。”
“哦?竟是如此。”千寻抬手喝酒,两眼又望向亭榭去,见李随豫低头同那念奴说了几句话,神情甚是温和。千寻撇了撇嘴道:“我怎么瞧他自方才起一直在说话呢?”
裴东临立刻作出副探究的模样,摸了摸下巴道:“许是念奴姑娘会说笑吧,我看严文韬几个笑得很是高兴,就方才你没瞧着的那会儿,随豫像是也笑了,还送了那念奴姑娘一支碧玉簪子呢!等等,那碧玉簪子不是随豫他娘留下的,怎么说送就送人了?”
千寻闻言,却不做声,只举杯啜着二月白。
裴东临还要给她添酒,一晃酒壶却是空了。他将那白玉酒壶托在指尖轻轻一转,忽高呼一声,用扇子一敲额角,道:“哦哟,差些忘了!”
他一挥手,招来一个仆从,同他耳语了几句,那仆从立刻点头跑了出去。
裴东临一打折扇,十分倜傥地转向千寻,道:“今日方公子他们几个说要坐庄开个赌局,我一忙差点就忘了下注。海棠姑娘,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玩法简单的很,三枚骰子赌大小。”
千寻摇了摇头,两眼扫向底下的一处赌桌,道:“赌宝这等游戏,也就桑丘喜欢,没什么可看的。”
裴东临自然不知桑丘是谁,见千寻不打算挪窝,他也不在意,只笑道:“不去便不去,确实没什么可看的。只不过我瞧念奴姑娘好像也来了,以为姑娘家都会喜欢这些。”
裴东临说罢,千寻果见那穿了桃红衫子的念奴自水榭中出来,手里还拿着支碧玉簪子。她一路挤到赌桌旁,也不知同那几个公子哥说了些什么,手上的簪子便放到画了格子赌桌上,像是在下注。等放妥了赌注后,她便回头看向了亭榭中的李随豫。
此时李随豫正同一方脸公子说着话,似有所觉地向着赌桌的方向看去。这番情形看在旁人的眼中,便算是四目相接了。果然,念奴连眉梢都笑了起来,很是风情地将一束碎发抚到耳后。
裴东临再看千寻,她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啜着最后一点二月白,似是全然不关心这庭院中的事。
台上歌舞又换,琵琶一转和上了笙箫。裴东临歪头看着底下乱糟糟下注的众人,还有方家公子聒噪地叫唤着“买定离手”。这群公子哥欢腾地贴在一处,混不似在梁州城大街上能瞧见的斯文模样。一直嚷了好一会儿,管骰子的那位纨绔才使出了吃奶的劲道晃起了手上的骰盅,噼噼啪啪的撞击声很是清脆。
一时间众人都噤了声,两眼直直地瞧着摇头晃脑的那人,还有他手上被甩得看不清影子的骰盅。
终于,竹筒落了桌,骰子定了数。众人呼着“开!开!开!”裴东临却忽听对面的千寻问道:“这会儿下注可还来得及么?”
底下的纨绔压着骰盅,贼兮兮地瞧着周遭的众人,正要揭开盖子时,忽听亭榭上头一女子喝道:“且慢,我赌围骰。”
那纨绔手上一顿,循声抬头望去,道:“哟,这位姑娘,围骰赔率可是大了去了,却不知你有何赌注?”
他这话音刚落,就见千寻抛下件物什来,当啷一声掉在赌桌上,刚好落进了围骰的格子里。纨绔见那物什竟是枚上好的羊脂玉佩,上面还刻着只白泽兽。他是个识货的,哈哈一笑,正要抬头问她赌的什么点数,就听她已然说道:“二五六。”
纨绔道:“若输了,这玉佩姑娘可拿不回去了。不如换成赌大小,即便输了也不至于血本无归。”
裴东临却站了起来,甩着扇子靠在亭榭边上,向着那纨绔道:“若赢了,便是通吃,这赌桌上的赌注便都归我们了。方猴子,开吧,我也想瞧瞧这围骰准不准。”
纨绔笑道:“原来是裴东临你挑唆的,我看你是输定了,以我自打娘胎起摇骰子二十三年的功力看,这把围骰该押个梅花豹子才对。”说着,他撇脸努了努嘴,对着桌上的庄家注道:“庄家通吃,你们呀,都输定了!”
话音一落,纨绔便揭了盖子,众人纷纷屏息望去,却见那竹筒底下排着的三枚骰子,分别列着“二”、“五”、“六”。
一时间庭院里炸开锅来,众人纷纷探头去看那赢了满盘的女子,哪知亭榭上早已没了人。方姓纨绔哀嚎着捧了那三枚骰子看了又看,往后牙槽上狠狠一磕,却没查出蹊跷来。其余那些公子哥们倒也不在乎这点赌注,笑话了一会儿自称赌仙却马失前蹄方猴子,又各自回去喝酒了。
念奴见那碧玉簪子输在了赌桌上,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亭榭,想着最好再用些法子,让小侯爷送她件更好的。她咬着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回到原处,却见小侯爷也正望着赌桌边,此刻的面色比先前阴上了几分,周身散着的冷然之气都能冻死人。
念奴心想,这碧玉簪子恐怕真是有去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