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相信努力就会有成果,相信邪不胜正,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有意义,杀死魔王和平就会复还,相信自己死后可以进入天堂——怀着这样的心,去成为英雄并不困难。
但倘若活着本身就痛苦无比,阶级永恒存在,努力没有结果,善恶只是人与人自己弄出来的的房规,生命的存在没有价值,也没有意义,魔王并不存在,亦或是说魔王就是整个世界包括自己在内的众生,更没有一个天堂,未来和臭狗屎一样臭不可闻……
倘若有人这么认为。
倘若,真的有人在知晓这些,仍然坚信,仍然去为众生付出,仍然去做那些本质毫无意义的事情。
这样的人,就是毫无疑问的英雄。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前者是从一些早已固定的正确中汲取力量,就如同伟大存在的眷属那般,行走在已经被确定了的道路上,自然昂首挺胸,自信安然。
但后者,且是从虚无中创造自己的伟大。
如若没有超乎寻常的爱,是绝无可能坚持一直当‘英雄’的。
此刻,苏昼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
灭度之刃的炽热升腾,光芒照耀虚空,这柄刀早已被他的大道改造升华,化作‘焚烧旧有一切,革鼎万物之始’的代表,以‘灭度’行‘涅槃’的生死之刀。
它的热量真实不虚,源自于合道强者的大道本质,是足以斩开宇宙的神兵。
而在他的面前,亦有一座宏伟高塔镇压而来,无穷无尽的黑暗就像是日蚀遮蔽太阳,将灭度之刃以及苏昼的光辉完全笼罩,可怖的威压倾倒般降临。
这是超越时空的压制和封锁,仅仅是阴影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刹那,苏昼对周边多元宇宙虚空的感应就变得晦涩起来,他如今仿佛一个普通人突然被堵塞了双耳,遮住了眼睛,盖住了嘴巴那般,无法辨别四方上下,也无法回忆过去,想象未来。
在弘始镇道塔镇压而来的刹那,苏昼脑袋里面就连‘思考’和‘想象’的概念都被压制了,他一时间只能怔怔地凝视着高塔落下,身躯一动不动。
一切行动起始于思考和本能。而当本能与思考都被封锁,即便是合道,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这就是黑暗,也是绝对的镇压,在弘始镇道塔那璀璨的光辉下,只有弘始一个人具备‘思考’的权利,只有祂可以想象,可以具备力量,可以施行审判。
只有,祂才是‘大帝’,而所有臣民,都应当听从祂的智慧,顺应祂指出的那条道路向前奔走。
万事万物,都不再会双标了,他们再也没办法对其他人严厉,对自己宽容放纵了——因为这天之下的万物,只能遵从一个标准。
那就是弘始。
弘始镇道塔垂落煌煌圣光,如流星陨落,这就是弘始大帝镇压诸多世界的大道,以镇压之行,施行拯救之心的本命法宝!
【这种压制?!】
【……咳,这就是弘始的力量?!】
但于苏昼之前,率先出声的,却是太一天凤和玄仞子两位合道。
弘始镇道塔内,镇压有弘始证道以来,战胜的所有天仙级以及以上的强者,祂们大多都是冷漠无情,无恶不作,符合绝大部分故事传说中那种最典型的反派形象——滥杀无辜,随心所欲,视凡人为食粮,乃至于将整个文明都视作自己的私人所有物。
当然,有一小部分可能会稍微好一点,最多就是有些三观不正,譬如说玄仞子,祂其实也没做什么特别邪恶的事情,最多就是不太想让自己的宇宙中出现第二个合道而已……而其他的绝大部分存在,都比人类所能想象的邪恶都要更加邪恶。
因为祂们是仙神,是合道,哪怕仅仅是玩笑,也可以摧毁数以亿万计的凡人家庭,乃至于摧毁千千万万个文明与国度。
但是现在,塔内所有被镇压的囚徒,正在哀嚎惨叫。
因为弘始的力量率先施加在祂们身上,剥夺了他们所有的力量,以及对大道的联系——弘始镇道塔几近于一个完整的小宇宙,在合道神力的加持下,对大道的封锁胜过一个拒绝合道者大道的宇宙数十倍,这足以将所有被祂击败的强者化作凡人。
这对祂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折磨。
譬如天凤和玄仞子。
太一者,原初之始,中央唯一也!
原本在自己的宇宙,被尊为至高之还的天凤,此刻失去了所有权利,无论是臣子子民,妻妾子女,亦或是一切祂原本随手可得的权势与权威,全部都丧尽了。
在弘始镇道塔最新一层中,祂就像是一条被割喉拔毛放血的公鸡,颓废地匍匐在地上,原本光鲜的羽毛全部污浊跌落,丧失了全部的志气和原本的意气风发。
而玄仞子稍微好一点,这位老道士仍然盘膝坐在塔底,祂闭着眼,能感应到,自己的大道,还有天凤的大道,乃至于所有被弘始击败的强者,祂们大道都被镇道塔牵引,化作其雄浑无比的伟力,攻伐其敌。
祂失去了变得更强的权利,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所有能被称之为‘逍遥’的神通和修为,如若说这个多元宇宙中有什么事情是祂最讨厌的,那么现在这样的情况就是如此。
祂宁肯死,也不愿意被封印在此处。
【而这就是弘始的目的】
睁开眼,玄仞长叹一口气,祂苦笑道:【这就是弘始对我们的惩戒——因为我们对自己宇宙中的众生不闻不问,坐视他们的苦难发生,陷入最绝望的境地,所以祂也让我们陷入最绝望的境地,直面那些凡人曾经直面过的黑暗与恐怖】
【祂飞了!】而天凤尖啸道:【那些凡人关我们什么事情?他们自己就喜欢自相残杀,我哪里管得过来,我还巴不得他们都遵纪守法都乖一点呢,就是不听!】
说到这里,感应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被抽取,用于镇压那位‘烛昼’,这天凤愤恨道:【祂自己发疯,凭什么要求我们一起疯?!我成道前的因果都还清了,所有帮助我的人都得到了回馈,剩下来的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管他们生死,对这些屁事负责?!】
【唉】
而玄仞子叹息:【只是我们败了】
这就比一切道理都来的实在。
正如同现在。
即便是得到了宇宙终结酒馆中,数万合道强者传承灌顶,底蕴远比绝大部分合道强者深厚的苏昼,此刻在面对弘始这融汇了自己过去一切敌人大道神力的镇压时,也被压制住。
在高亢的轰鸣与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中,苏昼的身躯直接被撞飞,持刀的右手不规则地断裂,青紫色的血液遍洒虚空,而他本人更是宛如一颗逆飞的流星,沿途撞碎了一个又一个虚幻的大道虚界和漂流的世界残骸。
沿途之地,血液化作雾气,弥漫于虚空,大片大片的世界之尘飘散,在虚空中划出了一条显眼无比的直线。
而所有被这血沾染到的诸多大道虚界,获得了自己最需要的能量和物质,然后便开始逐渐发光,由虚化实。
一击击实,弘始大帝的面色却并不好看,男人面色凝重,品红色的双眸凝视着苏昼倒飞而去的方向。
——祂原本想的是将这烛昼镇压,而不是将其击飞……明明刚才这原初烛昼都被祂镇压了思维和想象力,为何还能出刀反抗?
虽然思索了一瞬,但是下一刹那,祂便纵身而起,化作神光,以比苏昼倒飞速度更快的神速追上,然后再一次一塔镇来!
【不清楚,就再试一次】
轰隆隆!
镇道塔直落而下,但就在这时,原本双目怔然的苏昼目光恢复了灵动,他再次以扭曲的手挥刀,决绝地斩在镇道塔上!
刀光横空,在周边虚空带起一道足以纵横数千世界的光弧,它荡开了镇道塔,锋锐的刀刃似乎还要将塔壁斩开,就像是劈开一整个宇宙的屏障。
但是伴随着塔内再一次响起的哀鸣,天凤和玄仞子身上浮现出一道道刀痕血花,鲜血流淌,却并不致命。
整个镇道塔内,所有的强者都分摊了这一击的力量,天凤和玄仞子现在能叫出来,是因为才刚刚进去,而其他被关押的,早就习惯了。
“好!”
挣脱了镇道塔的镇压,苏昼退开漫长距离,叫好道:“好神通!”
“说是镇道,封印我的‘想象’‘思考’和‘回忆’,听上去是蛮力镇压和封印……一般合道,的确会被误导。”如此说着,苏昼看向弘始大帝,在对方沉默的对视中,目光灼灼道:“实际上,这根本不是攻击——弘始,这是‘同理心’!一种奇特的分享和祝福!”
“你只是用拯救之道,将你曾经亲身体验过的那些‘黑暗’与‘绝望’,分享,共情给了我!”
【不愧是原初烛昼,多元宇宙中奇迹般腾起,最强的合道者之一】
弘始没有隐瞒,祂点点头:【因为辛劳地在田地中工作,所以就连回忆过去,展望未来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日复一日地锄地施肥,祈祷不要有大旱蝗灾,暴雪洪涝】
【因为谋杀而失去一切,进而绝望,所以就连想象希望,想象未来都办不到,只能跪在家人的血泊中哀嚎,等待着死亡降临】
【因为工作太久太过疲惫,太过茫然,所以就连思考的能力都消失,只能怔然地坐在办公椅上,看着进入待机的屏幕】
诉说着这些,祂握紧手中的镇道塔,淡淡道:【合道强者,早就遗忘了这些没有流出的泪水,而我只是将这些无能为力的绝望分享给祂们——天凤和玄仞子在瞬间就被击溃,祂们被自己想象的,最深沉的黑暗击垮】
【祂们丧失了自己的权势和逍遥,只能呆在塔中反思,直至祂们下定决心,‘拯救’绝望的自己,才能从塔中出来】
祂道:【我很好奇,原初烛昼,你究竟是怎么挣脱的?你能感应到的,是你最为恐惧,能想象到最深沉的绝望黑暗,你为何能这么快就挣脱?】
“其实很难,我用了很长时间。”
苏昼道:“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将过去的自己杀死,不再恐惧和绝望。”
在弘始皱起眉头时,苏昼竖起了自己身前的刀。
灭度之刃燃烧,但却并没有耗费什么,与之相反,这把炽热神刀释放的光辉,满溢着‘存在之力’,那是太初神君的道,而苏昼吸纳了祂的力量,化作己用。
存在之力照耀虚空,映照于苏昼的脸庞上,庄严而平静。
究竟什么才是绝对的黑暗?又有什么是多元宇宙众生一直认为的,最难以接受,最令心智绝望的未来?
这个其实是没有一个标准答案的,毕竟万物众生实在是种类繁多,不一而同,对于人类而言,没有光的宇宙就是绝对的黑暗,但是对于魔力生物,亦或是说熵影这种纯熵宇宙来说,光不光都没什么所谓,祂们没有光明的概念。
人类难以理解祂们的标准,反过来也是一样。
甚至,就连人类内部,不同阶级间的黑暗也是不同的——有权者害怕丧失权利,有资产者畏惧丧失资产,有地者恐惧丧失土地,有武力者憎恨自己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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