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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平惊呼一声,不敢相信,怔怔地愣了半晌,方道:“袁侍讲竟然敢矫诏?”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袁茂瘦巴巴的,风一吹就倒,竟然有这么大的胆量,敢矫诏?
卫泽从左手一摞折子中随意挑出几份,翻开来匆匆看了几眼,大笔一挥,画了个气势恢宏的圆圈,“他没有那个胆子,也不会想出这个主意。”
“那……”
卫泽合上奏折,随手往书案右角一扔,“遗诏是阿素弄出来的。”
“是皇后娘娘!?”
曹平心里一惊,连忙低下头,不敢再问,事关皇后,他还是老老实实闭嘴比较安全。
卫泽轻轻一笑,目光有些放空,“她不想让朕知道,朕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他默默笑了一会儿,余光瞥见曹平在一旁偷偷嘀咕着什么,哼了一声,“你嘴巴闭紧点,别让阿素看出什么来。”
曹平连忙捂住嘴巴,点头如捣蒜:近来皇上的脾气愈发古怪了,好起来的时候,和大臣们谈笑风生,一时恼了,就闹着要砍谁的脑袋。好在皇上对近身侍候的旧人还是一如往昔,所以曹平敢和卫泽直言直语,至于周皇后,曹平可不敢揣测对方的心思!
惹恼皇上,顶多责骂一顿,惹怒皇后,那可是要命的!
永乐侯府的嫡幼女张褚芸,和曹平抱有同样的想法。
皇后娘娘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她的归宿,不是近在咫尺的西宁后宫,而是千里之外的南吴王庭。
她哭过,闹过,甚至绝食相逼,然而父亲张安鸿一反常态,坚决要送她出嫁,母亲也无可奈何,已经着手为她准备嫁妆行李。
一旦嫁到南吴国,此去经年,就是永别。
张褚芸贪恋故土,年纪又小,不愿远嫁,可向来疼爱她的母亲都服软了,她除了认命之外,别无他法。
绫罗绸缎,珠宝头面,什么都打动不了她。她躲在闺房之中,整日以泪洗面,想用眼泪表达自己的怨愤和不甘。
然而这天,父亲忽然破天荒亲自找到她的闺房,满脸堆笑,吩咐丫鬟们道:“快给小姐打扮打扮,皇后娘娘要召见她。”
张褚芸冷笑一声,想开口讥讽父亲几句,母亲也来了,同样是欢欢喜喜,喜气盈腮:“京中所有闺秀,唯有我们褚芸生得最是俊秀,皇后娘娘见了也会喜欢的。”
张褚芸心里的一点不甘,终于被无奈彻底吞噬,连母亲都变了,她还有什么好抗争的?
丫鬟们为她梳妆打扮,宫里派了马车来接,她和母亲同坐,一路上却默然无语。
母亲眼底是掩不住的欣喜,她看了心中只觉腻烦,索性假装困倦,闭眼休憩。
到了含章殿,宫女们笑嘻嘻迎上前:“娘娘等了多时,侯夫人请随奴婢往这边来。”
张夫人笑盈盈道:“多劳称心姑娘了。”
张褚芸默默跟在母亲身后,心中一哂:几天前,得知皇后要把十位闺秀嫁往南吴国时,母亲曾用天底下最恶毒的话咒骂皇后,回到侯府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把皇后夸了又夸,如今竟然放下身段,对含章殿的宫女这般客气,显见着想好好巴结皇后,就像巴结孟家的太太们一样。
称心直接把永乐侯夫人和张褚芸带到东边暖阁前,里头侍立的宫女打起撒花银丝纱帘子,把几人让进里间。
因为卫泽的吩咐,周瑛华不能出门,只得在东边暖阁里看书解闷。
张褚芸曾在御花园的两场赏花宴上远远见过周瑛华,第一次是赛诗会,她一心只顾着和其他小姐攀比,第二次因为得知被选中联姻,伤心过度,是以两次都未曾细看西宁皇后。
直到此刻,她知道自己这辈子的命运已经无法更改,绝望之下,不再顾忌,踏进里间后,便抬起眼帘,悄悄打量着倚坐在南窗下的西宁皇后。
周瑛华没穿朝服,着一件通体素白的家常绢罗纱交领上襦,别无花朵纹饰,只在衣襟间用暗金线绣了几枚细嫩柳叶,臂上搭着一条雪青刺绣折枝莲花披帛,底下一边缀了一颗累珠葡萄样式的珊瑚珠,腰间系一条秋香色缀细碎珍珠的丝绦,垂了块羊脂白玉佩,底下是一条鹅黄绣白玉兰的云纹百褶裙。
想是才刚洗过了头,也未束发,一头乌墨青丝如瀑布一般铺泻在肩头胸前,更衬得她肌肤如玉,目若秋水,虽是洗净铅华,脂粉未施的模样,但含章殿外满院盛放娇艳无比的玉兰花树,在她面前,也是黯然失色。
饶是心里怨愤不甘,张褚芸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回,暗暗道:常常听世家命妇们私下里议论,都说皇上对皇后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她曾暗暗猜测,皇后必定姿容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皇后果真是貌若春芳、眉目如画,加之年纪又轻,更又多了种连三月春花都无可比拟的灿烂明媚。
张褚芸不由得想起永乐侯府的一棵百年海棠,每到花开时节,海棠花树繁花朵朵,云蒸霞蔚,美不胜收,是京中著名一景,许多世家小姐都争相去她家中观看。然而那番华丽盛景,放在皇后面前,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百年海棠,垂瀑花海,或许只有像皇后娘娘这样的绝色居住其间,才不至于被抢了风头。
称心卷起珠帘,回头朝永乐侯夫人微微一笑,话里带了几分歉意,道:“娘娘素来随性,加上病才好,愈发不耐烦规矩礼节之类的,倒叫侯夫人见笑了。”
永乐侯夫人忙笑着道:“皇后娘娘不拘一格,臣妇倒是羡慕的紧。”
若非在家中受尽长辈亲人宠爱骄纵,哪个闺中女子敢随心所欲、率性而为?
皇后虽然母妃早逝,远嫁西宁,但和皇上少年夫妻,集得万千宠爱在一身,所以才可以无所顾忌,凡事只按着自己的性子来。永乐侯夫人和张褚芸母女虽然是勋贵女眷,出身高贵,锦衣玉食,但都不曾得到这样的殊荣和爱护,看到周瑛华意态慵懒,神情闲适,撇去之前的种种嫉恨不谈,到底还是有几分羡慕的。
说话间已到得暖阁内,房里沁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周瑛华独自一人倚在窗前,她坐在一方紫檀梅花卷尾小几上,手里虽捧了本书,但眼光却似流连着窗前檐下垂挂着的一个玻璃花球上,披帛横过腰间,衣裙上像染了几分秋色,朵朵白莲盛放,一直拖到松花色绣鞋脚面,底下裙裾散开,曳在百花拥簇织就的毛毯之上,说不出的风流别致。
称心皱眉,小声嘟囔道:“绿芽她们都跑到哪里去了?竟放娘娘一人在这里,怪道咱们远远来了,也没个人通报请安的。”
因见周瑛华在凝神沉思,生怕突然高声惊吓了她,走近几步,放低声音,小心翼翼道:“娘娘,侯夫人来了。”
周瑛华轻“咦”了一声,恍然回过神来,目光轻轻往这边扫了一眼,犹如秋水照人。
抛下书册,淡淡笑道:“本宫方才出神,倒是对侯夫人失礼了。”
永乐侯夫人连忙一扯张褚芸的袖子,让她给周瑛华行礼,口中道:“娘娘召见,臣服荣幸之至,就怕扰了娘娘休养。”
周瑛华匆匆打量张褚芸两眼,“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侯夫人温柔敦厚,令千金也生得秀丽端庄,本宫一见了就喜欢。”
永乐侯夫人满脸堆笑,道:“能得娘娘看中,是她的福气。”
听着周瑛华和母亲一来一往,微笑寒暄,张褚芸心里一时滋味难言。
先前她曾向往过西宁后宫,曾偷偷嫉恨过皇后,又因指婚一事还把皇后视作挟私报复的狠毒妖妇,然而母亲和父亲的反常态度,已经把她对皇后的种种不满尽数掩盖。
她知道,母亲向来傲气,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皇后如此谄媚。她的婚事,大概就是侯府的一桩筹码,父亲和母亲正心痒难耐,预备拿她和皇后换取更大的利益。
张褚芸长于钟鸣鼎食之家,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世家侯门里头的龌龊,温情是有的,但太少了,也太短暂了,唯有利益纠葛永远是父兄们的追求,亲身骨肉,在利益面前,也能轻易割舍。
从前她不觉得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及至亲自经历了,不知怎么,倒是一点不觉得伤心难过,只觉得有些苍凉。
她静坐无言,眼光落在青釉盖碗里一汪碧莹莹的茶水之上,永乐侯夫人的影子倒映在茶水中,看去竟觉得无比陌生。
闲谈间,听得外面一声咳嗽,珠帘外隐隐有环佩叮当之声。
周瑛华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下茶盅,淡笑道:“多半是郎中令家的千金来了,正巧两个女孩儿一道做个伴。”
郎中令孟酣春,是丞相孟谦义的堂侄,孟酣春的女儿孟苍灵,曾和张褚芸一起竞争婕妤之位。
张褚芸微抬眼帘,不动声色。
永乐侯夫人却脸色一变,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四有急美剧更新,推迟一天,星期五回家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