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愚蠢的舅舅这样连带着跌入泥中,你的心里一定不平,即使你现在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也肯定一遍遍质疑着自己,为什么是我?”
宫辰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缓缓站了起来,俯视着怒气勃发的宫敖,眼中是不假掩饰的轻蔑与讥笑。
“与其在这里顾影自怜,不如就这样成为了整个京城,哦不,是整个天下的笑话吧。”宫辰垂视着他,语气飘渺清逸,却带着奇异的魔力,足够引发面前这个人所有压制的怒火,“就像你待在冷宫的母妃一般,反正已经是整个后宫的笑柄了。”
他抬起手,将凌乱的一绺散发撩至耳后,然后歪着头看着宫敖道:“皇兄?你是怎么想的呢?”
宫辰的声音很轻、很柔,却抵不住那刺到颈边的那一把锋利的剪刀。
这是一把用来剪烛灯的剪子,其余所有的利器都被看守在这里的人给搜去了,在宫敖拿起这把剪子之时,外边的灌木丛中起了一些沙沙声,这是人的脚步踏在树叶上的声音。
宫敖双目猩红,瞪着宫辰,从牙缝里挤出沙哑的话:“你给我住口。”
而宫辰反而上前一步,锋利的剪刀一下子刺穿了他的皮肤,豆大的血珠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你敢吗?我要是再往前一步,这周边看守着你的侍卫就会冲进来将你制在地上,而我山下的侍从就会带着官府的人将你带到大理寺去,以一个庶民的身份接受审问,罪名是行害皇子——与你那愚蠢的舅舅是一样的罪名。”
宫敖的手在微不可见的颤抖,半晌他垂下了手,然后将剪子一把扔在地上。
他垂着头,昏暗的日光遮掩住他所有的表情。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宫敖发出苍白无力的笑声,然后慢慢地这笑声愈变疯狂。
“我走了。”宫辰的手在墙上撑了撑,极为复杂地看着他,但是这句轻飘飘的声音被他的笑声覆盖住了。
宫辰走出门去,最后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宫敖,明灭渐次的光线在他的眼瞳中转换,这是一种难以让人形容,却耐人寻味的神情。
他踏出山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而在他的身后,宫敖将手覆在面上,连日来劳作的手掌已经覆满了厚茧,扎人的疼。
“甘心?我怎么能甘心?你教我怎能甘心?”
他细细碎碎的身音隐没在呼啸而过的山风之中。
……
宫辰回宫后跪坐在书案前,手持着毛笔,正在书写着一篇赋论。
他垂眼一笔一划地写着,边上的老师一脸欣慰和满意地看着自己这位最得意也是最高贵的学生。
“二皇子殿下,这字可比以前大有长进了啊。”他摸着胡子赞叹道,“以往殿下的字方正又余而雅逸不足,而今天这幅,笔锋犹如游龙划水,勾画转折处处流畅不滞,实在是大有长进、大有长进啊。”
“老师过誉了。”宫辰停下笔,将笔端端正正放在笔架上。
还是这么一副永远都宠辱不惊的模样,侧脸俊秀儒雅,像是一块完整无暇的美玉。
虽是这样完美,但总是会让人生出一些叹息。
他的老师就是这样想的,这个学生从来都不需要他为之操心,总是将他吩咐的事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完美,比起其他两位皇子的老师,他可就幸运得多了。
但是太过于轻松,却也会生出一些忧患。
本来已经结束了授课的时辰,但是宫辰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宫辰轻轻道,像是在自言自语:“老师,您觉得我现在的处境好吗?”
老师一愣,连忙不假思索道:“怎会不好?殿下,您如今就是这东宫未来最大的储君,所有的忧患都已经不成气候,还能有谁比您的处境更好吗?哦,三殿下虽然聪颖过人,但毕竟脾性加年纪的限制,而且……背后也无人,也不会成为您第二的对手。”
“第二个对手……”宫辰低声过了一遍这话,“您觉得,如果大皇子还在这东宫之中……”
“这不可能!”老师瞬间就白了一张脸,连连摆手道,“如今大皇子早已被罢黜,这等卑微的地位还能与殿下相比,虽说大皇子往昔优异,更得陛下青眼,但是现在已经不在了,殿下这不是如有神助吗?”
“您也觉得还是不再的好啊……”宫辰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这是自然。”
“呵。”宫辰站起来,推开窗,看着窗外的芸芸景色。
“也许我做错了一件事呢……”他心底轻叹。
但即使是如此,他还是有个扭曲的愿望,希望那个人可以重新回到这个东宫之中。
他要用自己的手,再次完完全全地战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