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余微若是逃课,大概没有人觉得奇怪,但现在突然来这一出,恐怕跌破好些人的眼镜。
肯定和昨天见到多年未见的母亲有关吧?如此想着,杜恒泽不自禁地烦躁起来,没有继续听恒月热闹的叽叽喳喳,心神不宁地回教室。
回到教室李征很尽职地过来挑眉弄眼地说:“你去那边干什么呀?”
“我找恒月。”杜恒泽爱理不理地说,拿出下一节课的课本,在书包里翻找作业本时,又看见那个笔记本。他懊恼地拍了下头,本来是要给恒月的,因为想着余微母亲的事情,他竟然给忘了。
这个笔记本俨然是李征的噩梦,轻声说:“胡娜娜因为这个生气了,昨天都没过来和你说话吧?”
杜恒泽奇怪地说:“有吗?”他还真没留意谁谁哪天和他对过几次话。
李征连连摇头,又摆出痛心疾首的模样,低叹:“可怜的胡娜娜同学,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呐。”
杜恒泽真正无语了,“你一个大男生,怎么这么爱八卦?和恒月有一拼了!”
“我们这不是关心你的终身幸福吗!”李征佯怒,“不识好人心!最后赏你个八卦,听说胡娜娜昨天到处打听余微呢,俨然大老婆抓小老婆的姿态啊。”
而后李征在杜恒泽讶异的目光里三分忿然七分得意地走开。
杜恒泽觉得头疼,他和胡娜娜根本没什么,都是一帮损友平时乱开玩笑闹的,现下她竟然摆出一副捉奸的架势,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他倒不担心余微被胡娜娜欺负,两个人真对上了,不知道是谁吃亏呢。只是他和余微也没什么,若真这样闹上了,着实丢脸。
又过了一天,杜恒泽正大光明地拿着笔记本去初三六班,在门口瞟了一眼,余微正在和恒月嘻嘻哈哈,他松了口气,请人帮忙叫恒月出来时也格外温柔有礼,惊得那位女生飞红了脸。
“你怎么又来了?”恒月皱着小眉头出来,杜恒泽很镇定地把笔记本递过去,“前天说让你把这个给余微的,现在才想起。”
“哦。”杜恒月上下瞄他,没看出什么异常来,便又说:“微微今天来上课了,你直接给她吧。”
杜恒泽皱眉,轻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余微很介意别人知道他们认识。
杜恒月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大慈大悲地说:“那我就再当次红娘吧!微微今天有点不正常,让她见你是一个冒险。”
“诶……”杜恒泽本来想拉住她问余微是怎样个不正常法,结果恒月已经三步作两步地跑回教室了。
这天是周五,下午两节课后就放周末,杜恒泽等到人流散尽后才慢摇摇地和李征一起下楼,在教学楼前的花坛看见形单影只的杜恒月,他奇怪地咦了声,走过去叫住踱来踱去的她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儿乱窜什么?”
杜恒月见到他竟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那个刘晓娅又来找微微了!”
“谁啊?”杜恒泽摸不着头脑,没听说过这号人啊。
李征摸摸鼻头,“好耳熟的名字。”
杜恒泽看他,期待这位八卦人士能提供点有用信息,李征挠头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头。
“呃……”杜恒月没想到哥哥不认识刘晓娅,一时觉得找他也没用,颓败地放开手,“没什么没什么,你先走你的吧。”
“说清楚!”杜恒泽拉住她的背包。
“哎呀,就是微微的小学同学啦!”杜恒月扯好带子,郁闷地说:“现在是实验中学的,每次她找微微都没好事,不是打架就是带微微去酒吧,对了,微微在酒吧遇见你那次,也是被她带去的。”
杜恒泽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心里也明白是余微以前的狐朋狗友,下意识地问:“她们去哪儿了?”
杜恒月指指后花园,“神神秘秘的……不过我看刘晓娅今天脸色不好,多半是来让微微帮忙。”
“她能帮什么忙?”杜恒泽无语,转身就要往后花园走。李征和杜恒月一左一右地拉住他,恒月喏喏地说:“别过去,微微不喜欢我们和刘晓娅碰面的,而且今天刘晓娅还带了一些人来。”
“兄弟,你英雄救美救上瘾了?都没弄清楚,你气冲冲地干什么啊?”李征半劝半调侃道。
杜恒泽顿住步子,有些自嘲地低下了头。是啊,救她上了瘾吗?或许是因为每次她出现,都正好需要帮助,所以在他心里,总觉得她是软弱的,忽视了以往别人加给她的那些同样真实的标签。
只是……还是忍不住担心,尤其是在那天晚上遇见她母亲后,谁知道她那小脑袋瓜里又在想些什么。
杜恒泽正思索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后花园走了出来,走在最前的除了余微还有一位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大了三岁的女孩子,应该就是刘晓娅了。
他们那么一大群人,在一中的地盘上依旧嚣张,言辞间透露着即将要去做的事,成功地让这边的三个人受到了刺激。
杜恒月小声埋怨道:“看来真是请微微去打架的啊,微微都多久没玩这些了!”但她也只能埋怨而已。
但杜恒泽不同,他趁他们发愣的当口,径直走过去,一把拉住余微,严肃地说:“你不准去!”
气势之足、面色之正,竟然让刚还在骂骂咧咧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余微五分惊吓五分惊奇地看着他,一时也没有说话。
首先反应过来是刘晓娅,冲他翻白眼,“你谁啊?!”
杜恒泽冷冷地回视,那藐视的神情显然惹怒了脾气本就不怎么好的刘晓娅,她诡笑着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问:“请问你贵姓?”
杜恒泽抿唇手上使劲把余微拉到他身边后才低声说:“好像和你无关。”
“嘿……”刘晓娅怒极反笑,笑得极其夸张。
余微被这笑声惊醒,反手掐了杜恒泽一把,他不松手,她用指甲使命抠,他痛得皱眉却仍旧不放手。
眼看他和刘晓娅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剑拔弩张,余微头大地上前阻止刘晓娅等人近一步上前挑衅,笑着说:“晓娅,你上次不还说想见他吗?”
刘晓娅表情滞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下杜恒泽才真实地笑开,“原来是你传说中的那位啊……”
杜恒泽不明所以地侧头看余微,余微递了一个你不要乱说话的眼神,刘晓娅笑得更欢,“微微你别这样柔情万种地抛媚眼,我还真不习惯。”又转而对杜恒泽说:“对不住啊……不知道你是微微家的,以为你来挑事儿呢,我这人脾气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杜恒泽对刘晓娅这样的学生也说不上厌恶,却也没有多想结交的欲望,大家各行其道互不招惹,此刻大概猜到她把他当成什么,也没有否认,只随便点了点头说:“麻烦你等会儿。”
杜恒泽拉着余微往已经看呆的杜恒月李征走去。
“干嘛呀?!”稍微远离了刘晓娅的视线,余微不爽地甩开他的手,揉着被捏疼的手腕发问。
杜恒泽带着薄怒盯着她,唇抿成了直线。余微见他已然被恨铁不成钢的赵明附身,拒绝和他谈话,转而盯着泄露“天机”的杜恒月。
“我……我冤枉啊。”杜恒月连连摆手,“是哥哥正巧经过看见的。”
这个解释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杜恒月瞥瞥杜恒泽和余微一样严肃的侧脸,哥哥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微微可以接受大家的关心,却很烦别人干涉她这些事,所以她一直都是远远看着,不好真正劝阻,哥哥却直接把人拉了回来。
果然……余微又无语地和他对视了会儿,就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杜恒泽移步拦住她,说:“我说了不准去!”
余微好笑地讥讽道:“杜恒泽,你没搞错吧?你是帮了我很多,我感谢你。但你没有资格来管我,我爸都没有你这么……多管闲事。”
杜恒泽对这样的奚落并不在意,继续说:“如果是去打架,不准你去!”
“凭什么?”余微也扬高了声调,他凭什么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
杜恒泽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说:“我讨厌你这个样子。非常讨厌!”
讨厌她刻意挂在嘴角的冷笑,讨厌她的漫不经心,讨厌她此刻显露出来的再一次自暴自弃的苗头。
最讨厌的,是她理直气壮说出的那句“凭什么”。
“哥哥!”杜恒月大叫起来,担心地瞅着保持讥笑弧度的余微,心里直打鼓。
她以为哥哥会道歉,或者微微会愤怒。
都没有。
余微只是慢慢收平了嘴角,无所谓地说:“随便你,我无所谓。”
“是因为你妈妈吗?”杜恒泽大声质问,余微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他。
杜恒月扯了扯杜恒泽的衣角,却仍没能阻止他。
杜恒泽继续说道:“是因为你妈妈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情,所以你又想重蹈以前的覆辙?余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管你怎么改变自己,糟蹋自己,你始终是她的孩子,你这样,受伤害的只有你自己和所有关心你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瞪他瞪得太久,余微的眼眶有些酸涩发疼,她迅速地低下头眨了眨眼然后又抬头说:“你懂什么?!你只不过是没有受过一丁点挫折的温室花朵!在你狭小的世界里自满自大地耀武扬威吧!我的生活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他们的声音太大,引得刘晓娅往这边看来,“微微?吵架了?”
余微又眨眨眼睛,转身走过去,“没,咱们走吧。”
那天回到家,杜恒月也没有心情享受周末的清闲,在自己房间里踟蹰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跑去大伯家,直奔杜恒泽的房间。
他正在桌前写写画画,不理会她。
“那个……”恒月搓着手说:“哥,你以前真的不认识刘晓娅吗?”
“不认识。”杜恒泽头也未抬,手上还继续着习题的演算。
“哎呀,反正她就是那种女生啦。以前微微好些事情都是她教出来的,微微不准我多问,也不让我们直接碰面,但是我自己会打听啊……听说她在实验中学都是横着走,惹事比微微还夸张,经常打架受处分,微微每次在校外打架什么的,大多数也是因为她的事,我觉得吧……”
说到此处,她低头一看,哥哥还是在做题,敏捷地在草稿上写着一堆堆她看不懂的公式,根本没认真听她讲话,她气极,一把抢了他的笔,在他有些生气的目光里,鼓着嘴说:“今天她肯定是拉微微去打群架!而且这次对方好像是社会上的人,不可能像学校里扮家家酒一样了,微微一定会受伤的!”
杜恒泽淡淡地哦了声,抢回笔埋头继续做题。
“喂!”杜恒月这次抢的是书,“你怎么这样啊?!”
“姑奶奶……”杜恒泽无奈地抬头,“那我得怎样啊?你又不是没看见她是什么态度,她既然不在意就让她自己折腾去。”
对余微下午的冷淡,杜恒泽当然是气愤的!她那态度哪里是不在意,根本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怕他一时冲动说出讨厌,说出那些刺激她的话,但他说的都是事实。
“哼!”杜恒月气鼓鼓地把书扔到他背上,“你也讨厌!明明喜欢微微还装!今天都差点把微微说哭了!微微说不定要和她妈妈去外地了!”
“喂!”杜恒泽惊得站起来,可杜恒月已经咚咚地跑走了。
原来她妈妈是想来接走她的?
她应该不会走吧?
虽然没有问过,但杜恒泽能分辨出余微对当年抛夫弃女的母亲有多么恨,所以那晚在她家门口,她在最初的震惊后,才冷淡地视而不见。
被恒月这么一闹,杜恒泽也没有了做作业的兴致,看看眼前这道并不复杂却让他停留了近半个小时的数学题,颓败地垂下头,懊恼地承认自己原本有些酸溜溜的气愤,此刻全部转化为了对她不稳定心理状态的担忧。
下个周一,余微和杜恒泽照例在楼梯上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和他们平日装出来的陌生似乎并无差别,只是周遭的空气从小心翼翼隐藏的甜蜜变成了冷冰冰的刻意漠视。
从上个周五不甚愉快的对话后,他们之间似乎失去了某些微弱的默契,杜恒泽冷着脸走到教室时,心里想的是,他绝不会先道歉,本来他就很讨厌她!
任谁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偏偏还有人不懂察言观色,摆一张臭脸来质问。杜恒泽皱眉看着坐在他面前的胡娜娜,默默在心里把当初拿他们开玩笑的几个损友五马分尸。
隔着一个走道的李征正装模作样地在翻杂志,面色上的担忧却掩不住,不知道是为即将被修理的自己,还是为此刻面对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的胡娜娜。
但以他对杜恒泽的了解,他就算这两天心情再不好,也不至于对胡娜娜发脾气,杜恒泽对自己不关心的人,向来不会投入太多的情绪,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
只是胡娜娜直接问出的问题,还是惊得洗耳恭听的李征直接趴倒在课桌上。
“恒泽,你必须告诉我,你和初三的那个余微到底是什么关系?!”
幸好课间操时间,教室里除了找借口请假的他们外没有他人。
杜恒泽很想把余微送他的“凭什么”同样送给胡娜娜,但如李征所说,他对不关心的人类总是懒于应付,基本的友好敷衍还是要做到的。
于是此刻他微笑着对胡娜娜说:“没什么关系,点头之交而已,她是我妹妹的同桌,就碰巧认识了。”然后他还很纯洁地加一句:“怎么了?”
胡娜娜有些赧然,大概也知道自己刚才问得有些失礼,便瞬间回到平日的娇羞姿态,低低地说了句没事跑了出去。
杜恒泽的答案和她打听的信息一模一样,她就说嘛……他怎么会和那种学生产生交集,那个笔记本肯定是他妹妹借的,一切都是那个余微自作多情。
真正自作多情的胡娜娜同学开开心心地回了文科班教室,却遗忘了当时在酒吧是杜恒泽主动追出去的,一直抱着撮合态度调侃的李征最近也再没有引导过什么暧昧话题。
“喂……”李征看见胡娜娜消失,侧坐过来踢一下杜恒泽的桌脚,“你现在撒谎真是越来越不脸红了!”
杜恒泽没好气地舒展着手指,恶狠狠地说:“我打起人来一般也不会脸红!”
“不是吧?”李征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迅捷地扔下书往外逃,这两天他可不要和杜恒泽正面对垒。
教学楼外愈来愈响的蝉鸣预示着夏天的来临,从每几天遇见余微一次的频率以及杜恒月那张管不住的嘴透露出的信息来看,余微的妈妈大概是没说动她跟着离开。
“微微好像挺恨她妈的,”五月某个周末的傍晚,杜恒月站在杜恒泽家书房的书架前说,“要是我,也会恨。谁让她在微微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的?现在自己稳定了,想起微微了,又来表示母爱,谁稀罕啊?!”
杜恒泽看着自己的书,对她自言自语似的打抱不平不发表任何意见。
“诶……”恒月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书,趴在桌边笑得暧昧,“你们这一个多月真的没说话?”
杜恒泽转到另一边,不想回答。
杜恒月跟着转过来,又问:“这次月考,微微考了第十名诶!她也没找你要礼物?”
杜恒泽顿了顿笔,摇了摇头。
杜恒月同情地看着他,“真的没有啊?真可怜……微微给我解释了上次的事情。她说那是最后一次掺和刘晓娅的事情了,还给我看了那次打架的战绩……”
杜恒泽终于切了一声,表示回应,“女生打群架就是一出舞台喜剧,还战绩?”
“你不相信啊?”杜恒月不满地嘟囔,“她们都拿棍子的好不好?!微微手臂上好大几块淤青呢。”
杜恒泽的脸一下子拉黑,恒月吐吐舌头,自知失言,赶紧调侃说:“干脆我去帮你表白吧?”
杜恒泽脸色更差,一把提着她的衣领往外推,“你别整天缺根神经地瞎说,赶紧回家去!我还要看书呢!”
杜恒月依依不舍地扒住门框,“不要!爸妈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是不在家,我要在这儿玩!”
杜恒泽无奈,又放她进来,严词命令道:“那么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杜恒月连连点头,反正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几天后,杜恒泽在学校里偶遇余微和恒月,趁恒月和他打招呼的空档,他用余光瞄了余微一眼,已经是炎夏,她穿着短袖T恤,纤瘦的手臂有些苍白,能看见下面青绿色的血管,他不禁想,这里被打上几道瘀痕会是什么模样,一时间便有些出神,李征张着五指在他眼前乱挥时,他抬眼一看,她们俩早就走远了。
李征好笑地说:“你也不用这么没出息吧?”
“嗯?”杜恒泽不解。
“你家余微是越长越漂亮没错,可你不用一直盯着看吧?”李征毫不留情地吐槽。
杜恒泽失笑,“我有吗?”
“有!刚才直直盯着她,丢死人了……”
杜恒泽脸微红,懊恼万分,这也太丢人了,不过他不是一直看的手臂吗?
李征在旁边偷笑,杜恒泽面对余微时的智商真的……很低,连他这种谎言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