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是成殊,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我们就能在这样冠冕堂皇的名义下,跟随恶势力,践踏摧毁别人多年的心血,将其据为己有吗?”叶深深紧紧捏着手中的勺子,抬头看着顾成殊,双唇微颤,声音却清晰明白,“我知道现在是我最艰难的时刻,可是,如果错过了现在这个时机,可能以后我们只能悼念这些永远逝去的东西了……”
顾成殊睫毛都不动一下:“那么,科学家宣布全球每小时要灭绝三个物种,你是不是也要找到那些从未曾听过的苔藓、小虫或者微生物悼念一番?”
叶深深一时语塞,许久才嗫嚅着说:“可是……可是这些都是难以恢复的技艺,是艺术的一部分……”
“消亡的艺术这么多,谁能挽救?汉朝古墓中出土的纱衣可以塞入火柴盒,宋朝的牙雕可以做到十八层圆球透雕层层旋转,唐朝最有名的霓裳羽衣舞都失传了,荧光色和法国传统刺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顾成殊平静地反驳她,“别傻了,深深,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恐龙都会灭绝,恒星都会熄灭,有些东西注定只能留在记忆里,你又何必强求呢?”
叶深深望着面前冷静的顾成殊,苍白的灯光照在他的面容上,冰雪一样的不动声色与凉薄。
她心里升起绝望的悲凉,轻轻地说:“成殊,我知道你一向是这么冷漠的人,我也一直知道你选择的都是最好的道路,可今天……我只能说你真是没有心的人!”
她说着,猛然站起身,走到屋内去,将门重重关上了。
顾成殊望着房门,皱起眉头,却什么也没说。
沈暨尴尬又忐忑,只能站起身说:“那……我先回去了。”
顾成殊点了一下头,抬头看沈暨。
沈暨看见他脸上无奈的神情,一时有点诧异。
顾成殊苦笑着,低声说:“你看,这么固执,这么不计后果的模样,之前是谁叫她‘软绵绵’的?”
沈暨却笑不出来,只能说:“因为你和她的想法不一样吧。在你的世界里,那些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可在深深的世界里,这些关于服装行业的一点一滴,却是组成她设计人生最重要的成分。你觉得无关紧要的,却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视的东西覆没的切肤之痛。”
顾成殊坐在桌前,抿唇不语。
“那……我走了,再见。”沈暨说着,看着顾成殊迟疑了片刻,又说,“成殊,我有时其实也并不了解你所想的事情。但三个人的团队,深深负责主创,我负责人脉渠道,而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有时候,我和深深或许会任性,会想挽留一段舍不得的风景……但我们始终还是会跟着你走下去的,只是,在不影响最终结果的前提下,让深深有机会就多看一看沿途的风景,能走得开心点吧。”
说完,他见顾成殊依旧不为所动,睫毛都没动一下,只能低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只剩下顾成殊一个人坐在室内,一动不动地坐着。
许久,他似乎累了,一直挺直的腰背靠在椅背上,显露出倦怠的姿态来。
“这么说,在你们的印象里,我是个只有前进的方向却没有心灵……不去看沿途任何风景的人吗?”他喃喃自语着,脸上露出晦暗不明的神情。
“深深,原来你一直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叶深深一进门就趴在被子上,将脸埋在被子中,呆滞地躺了许久。
她引以为生命的、刻骨铭心的东西,在顾成殊眼中,是如此微不足道。
她再怎么悲伤难过、再怎么痛惜感伤,在顾成殊的眼中,只是无可奈何。
是啊,就像夏虫难以语冰,蜉蝣不辨朝夕。她的世界是服装设计,而他的世界是商业金融,他们原本就是毫无交集的、无法理解彼此世界的两个人。
就像她不理解他为什么操控几个数字就能替她谋夺得一线大型服装公司一样,他当然也不明白她倾尽全力夜里梦里都是线条、颜色与构图的世界吧。
顾先生,可能我们就算很想很想靠拢,可身在两个世界,终究无法彻底接近吧……
毕竟是奔波一天了,想着想着,伤心与悲哀渐渐地淡去,叶深深蜷缩在被子上,沉沉睡去。
窗外的阳光照在叶深深的脸上,让她猛然惊醒。
她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发现自己和衣趴在被子上,呆滞了片刻,然后昨晚的一切才涌上心头。
叶深深慢慢坐起来,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昨晚,和顾成殊吵架了。
还当着沈暨的面。
叶深深心里升起不知道是懊恼还是难过的复杂心理,让她尚且黏糊糊的大脑更加茫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探头看向外面。
空无一人,无声无息。
叶深深心里闪过一阵慌乱,赶紧一把拉开房门,跨出去左右查看。
阳台上的花在开,窗帘依然在微风中缓缓起伏,阳光依然流淌在室内……
可是,顾成殊不见了。
叶深深呆站在客厅之中,茫然四顾。
好奇怪,明明在几个月前,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的;明明家里一切都还在,只是少了那一个人而已——可为什么,这个家就顿时显得空荡起来——不,甚至,这已经不是她感觉中的家了,这只是一个暂时居住的地方而已。
这次,顾成殊是真的生气了,他走了。
叶深深心里这样想着,木然坐在沙发上,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不知坐了多久,太阳轻轻悄悄转移到中天时,门把手忽然转动,有人开门进来了。
叶深深猛然抬头,彷如受惊地看向门口。
开门进来的人,正是顾成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