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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念奴娇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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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欣喜地笑,还是痛快地哭。

    翌日,宫中便传出来夜无尘被太上皇遣到了西疆做王爷,以及明太后被赐死的消息。西疆,乃贫瘠荒凉之地,谁也没有料到,太上皇会将一向宠爱的皇子遣到那里。

    夜无烟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嘲地笑了笑。他几乎可以肯定,有些事情,嘉祥太上皇其实知道是明太后所为,只是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动她。或许是基于其他的考虑,也或许是因为没有证据。

    如今,他亲手赐死了明太后。他心里,是不是对母妃,也是有感情的?

    其实,夜无烟早就可以杀了明太后,只是,他一直想要让她看一看,看看他这个昆仑婢的孩子,是如何胜过她的两个皇子,坐上这九五之尊之位的。只是,最后,他却功亏一篑,让无涯坐了皇位。

    夜无尘被遣到西疆,应该是让她大大地心痛了一番,也让她的孩子尝一尝,被贬到边疆的感觉。

    夜,对瑟瑟而言,忽然变得漫长而冷酷。

    夜里,再也睡不着觉,她常常靠在窗畔,一靠就是一夜,透过窗子,静静望着天边冷月散发着清冷的月华。

    冬天的夜本就充满了肃杀和无情,在这漫长的冬夜里,月光也显得愈加冷漠而孤寂。不过,因为心底有了那么一丝期望,所以,便不再那么痛苦。

    她曾经多次询问无涯,然而,都没有从他口中得到一丝消息,而凤眠那边,还有娉婷,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都认为夜无烟已经不在了。瑟瑟也曾经夜探皇宫,可惜,都是一无所获。

    他到底还在不在人世,就连瑟瑟都有些疑惑了。

    日子一天天挨了过去,过了年关,又挨到了正月里。

    南玥地处江南,虽然这年冬日意外的冷,但一过了年关,便逐渐有了春的气息。

    距离当日的战事已经有一个月了,就算他受了伤,也应该好起来了吧。为何,还不出来见她?那么,她只有想些法子,激他出来了。

    日落了,风凉了。

    她坐在院子里,已经快半日了。她遥遥眺望着西天的彩霞,美丽的眼睛深不见底。

    “小姐,有贵客要见你!”紫迷在她耳畔低低说道。

    瑟瑟轻轻“嗯”了一声,缓缓转首望去。

    这些日子,夜无涯处理完朝中的事情,便会微服来寻她,最近因为年关,可能是宫里的事情忙,已经有几日没来了。她以为来者是夜无涯,却未曾料到,竟然是赫连傲天。

    他静静地站在院内的桃树下,浓密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肩上,脸部轮廓分明,透着一种孤绝的味道。质地柔滑的黑色长衫紧紧贴在他身上,隐约可以看出衣衫下那一身健美强壮的肌肉,他立在那里,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无法逼视的霸气。

    他如此装扮,依稀是当初失忆时,追随她的风暖,而非北鲁国的王,赫连傲天。

    自从去年,在客栈分别后,瑟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未曾料到,他会忽然出现在眼前,就好似从天而降。他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似乎是刚刚赶到绯城。

    “暖……”瑟瑟一看到赫连傲天,就有一种见了亲人的感觉,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赫连傲天无限怜惜地凝视着瑟瑟,大步走过来,伸臂将她揽在怀里,待她哭够了,忽然低低说道:“主子,我一路急急赶来,腹中实在饥饿难耐,是不是该给我弄些吃的来。”

    瑟瑟抬头迎上他灼灼的目光,擦了擦脸上泪痕,“好,去吃饭!”

    两人去了饭庄,在等待小二上菜的工夫,赫连傲天低低说道,“瑟瑟,如今,你愿意随我到北鲁国去了吗?”

    瑟瑟迎视着他灼热的眸光和殷殷的期待,心中微微一滞。

    她端起身侧的酒杯,轻轻品了一口,脸色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心颤。她轻声道:“暖,我不能随你去,因为,在我心中,他始终都在,永远都在!”

    赫连傲天的眸光在一瞬间黯淡下去,其实,他一早也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可是,听闻夜无烟故去,他还是急匆匆赶了过来。如今,亲耳听到她的回答,他心中还是充满了沉沉的失落,和深深的悲痛。

    时光不可以倒流,他和她这一世,终究是错过了!

    他现在唯一还有一丝慰藉的便是,她悲伤时,肯让他陪在身边。

    这,他已经满足很满足了。

    “暖,对不起!”瑟瑟低低说道,执起手中的酒杯,将淡黄色的酒液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一杯,道,“来,喝酒!”

    赫连傲天端起酒杯,和瑟瑟碰了一碰,仰首饮尽。

    两人推杯换盏。

    她也是有些酒量的,鲜少喝醉,可是,今夜,她却很想喝醉,或许只有酩酊大醉了,她才能忘记心中的伤痛。

    夜无烟披散着一头黑发,躺在一张软椅上晒太阳。身上的伤大多都医治好了,只有几处较严重的,留下了疤痕。

    他静静躺在软椅上一动不动,优美的侧脸在日光笼罩下,线条优美如画,使他看上去好似栖身在一个凝露般的幻境里。

    坠子伺候他几年了,可是每次看到他,还是会忍不住惊艳,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他那如同行云流水般优雅的一举一动了。他的手和脚还没有恢复过来,每日里只能躺在软椅上晒晒太阳。

    嘉祥太上皇每日都会来这里探望夜无烟,不过,每一次来,他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瞧一瞧夜无烟便会离去。或许是心中歉疚太深,以至于,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同他这个儿子开口。

    每一次嘉祥太上皇来了,夜无烟都是躺在那里假寐,就算是醒着,他也是神色淡淡的。他对于父皇,更多的是怨。他宁愿滴血验亲的结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样这么多年他所受的罪,也算是有些原因。可是,他竟然是,这何其可笑啊!

    夜无涯下了早朝,带着两名内侍前来探望夜无烟。自从明太后被赐死,夜无涯已经好些时日不曾来这里了。或许,他也是有些怨恨他的吧,毕竟,明太后是他的生母,如若不是他,大约还不会死。

    “六弟!”夜无涯站在夜无烟身侧,淡淡笑道,明黄色的宫袍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极是耀眼。

    “五哥,你不怪我吗?”夜无烟淡淡问道,这些日子夜无涯一直没来看他。

    夜无涯摇了摇头,道:“六弟,朕母后的死,不是你的错。朕怎会怪你,这是她自己种下的苦果。”

    夜无涯轻轻叹息一声,道:“六弟,你想知晓她的消息吗?”

    夜无烟摇了摇头,前些日子,他也派人听过瑟瑟的消息,听到她伤心难过,他心中比她还要难过。对她的思念,几乎将他的心噬咬而死。如今,他再也不敢听她的消息了。

    “六弟,赫连傲天来绯城了。”夜无涯语气淡淡地说道。他听云轻狂说,夜无烟的手筋和脚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还不能使力,这需要一些刺激。

    夜无烟听到赫连傲天的名字,心头一震,黑亮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他来,做什么?”夜无烟凝声问道。一听到赫连傲天的名字,他心中便不能平静。当年,在草原上赫连傲天敢当众送瑟瑟白狼皮,还敢要瑟瑟去和亲。那么,如今,他再来,定是因为听到了自己身亡的消息,前来抢瑟瑟了。

    “你想听他的消息?那好,朕告诉你!他的行踪朕可是掌握得很清楚。”

    夜无涯凝声道:“正月初十,赫连傲天携江瑟瑟一道出门用膳,两人共饮梅花酒,江瑟瑟不胜酒力,车载而归。正月十五,赫连傲天携江瑟瑟于夜市观灯,赏梅花。正月十六,两人又一道至香渺山寒梅庵上香。”

    随着夜无涯的叙说,夜无烟的脸色越来越黑,他截断夜无涯的话头,“皇上,还有别的事吗?”任谁都能听出他平淡的声音里,压抑的颤意。

    夜无涯缓缓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是这样的,六弟,你是知道朕的性子的,这世上,鲜有令朕动心的东西,就连这皇位也一并说着。可是,一旦动心,朕是一定会把握时机的,不得到绝不罢休,朕是绝不会在乎那些乘人之危什么的说法。六弟若是不打算好起来去夺回她,那么,朕也不介意去和赫连傲天争一争了。”

    说完,夜无涯挥了挥袖子,不待夜无烟回话,便领着小内侍急匆匆要走,末了,还不忘添那么一句,“小顺子,你去将御书房的折子搬过来一些,六弟闲着也是闲着,就代我批批折子吧。坠子,好好给你家主子念着折子。”夜无涯言罢,挥袖离去了。

    夜无烟躺在软椅上,唇角勾起一抹崩溃的笑意,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

    “主上,您的手,您的手……能动了?!”坠子欣喜地喊道,眸中涌出了喜悦的泪。

    夜无烟缓缓地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唇边,漾起一抹欣喜的笑意。

    他一直有信心,他的手脚会好起来,只是未曾料到,会这么快便能动了。如此看来,再养个几日,他便可以去见她了。

    华灯初上,暮色阑珊。帝都绯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上,灯火瑰丽,人流如织。

    江瑟瑟在街道上漫步走过,嫣红色长裙摇曳生姿,漆黑的发在头顶绾成一个娇俏的随云髻,其余皆如泼墨般披散在脑后,手中一把檀香扇悠悠摇着,径直朝着“念奴娇”而去。

    紫迷跟在她身后,一张俏脸愁容满面,一把拉住瑟瑟,道:“小姐,你确定,你要去那里?”

    瑟瑟哗的一声合上檀香纸扇,道:“紫迷,你怕什么呢,这里开门做生意,我们进去怎么了?”不理紫迷的踌躇,她漫步而去。

    其实,瑟瑟也觉得自己最近玩得有些过。先是陪着赫连傲天在京中游玩,后来就背着所有人开始到妓馆青楼逛,当然,她逛妓馆青楼都是女扮男装。但是,纵然如此,还是没把夜无烟逛出来。

    莫寻欢明明说起过,他和夜无尘并没有杀夜无烟,可是都几个月过去了,不管多重的伤也应该好了吧。不肯来见她,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可能残疾了。可是,不管他变得怎么样,毁了容也好,残疾了也好,她都不会嫌他。

    她已思念如狂,他却躲着不见她。

    她实在没有办法,今日,她打扮得彩绣辉煌,来到这绯城唯一的男妓馆——念奴娇。

    虽然是男妓馆,但是来嫖的却没有女人,都是好男风的男人。瑟瑟这样一个打扮娇艳的女子,着实让守门的龟奴惊骇得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

    女人来逛妓院,来嫖男人。

    瑟瑟无疑是南玥王朝第一人,或者说,是当世第一人。

    龟奴实在不晓得该拦住瑟瑟,还是该请她进去了,最后还是瑟瑟一锭银子扔到他怀里,他才结巴着说道:“爷,不,小姐,您……里面……请!”

    瑟瑟就在龟奴呆愣的目光中迈着婀娜的步子进了念奴娇,一楼大厅中正是客人满堂之时。她一进去,一道道目光便朝着她射了过来,那目光真是说不出的丰富多彩。

    瑟瑟浅笑盈盈地走到大厅中一张桌子前坐下,檀香扇支着下颌,一双妙目从厅中慢慢扫过,只见穿梭在厅中的果然都是一个比一个妖媚的年轻公子。

    厅中原本极是热闹的,瑟瑟一出现,便瞬间寂静了,就连高台上正在唱曲子的都停了下来。有些眼尖的认出瑟瑟就是前一段时间差点儿被斩首了的海盗王碧海龙女。听说,碧海龙女率海盗助朝廷铲除了伊脉国贼人立了功,自此,朝廷和海盗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还听说,碧海龙女就是定安侯府的千金、帝都的第一才女。做海盗头就是不一样,竟然来逛妓院了。

    瑟瑟却不管别人怎么看,抬手招了招,妓院的老鸨才大着胆子走上来,笑道:“原来是龙女到了,不知龙女看上我家哪个小子了,我这就叫他来陪你!”

    “少废话,让你们院里最红最美的公子过来伺候!”瑟瑟将扇子向桌子上一拍,冷声说道。

    老鸨连声应是,不一会儿一个相貌美丽的少年公子便走了过来,朝着瑟瑟丢了个勾人的笑,坐到瑟瑟身侧,执起酒杯就为瑟瑟斟酒。

    “媚色敬龙女一杯。”名叫媚色的男子笑吟吟地说道。

    瑟瑟眯眼瞧了瞧,抬手捏了捏他粉嫩的脸蛋,媚眼如丝地笑了笑,道:“不错,不愧是最红最美的!”说着,勾起酒杯仰头饮了下去。

    紫迷立在瑟瑟身后,看得浑身冒冷汗。心里想着,小姐不会是玩真的吧!

    瑟瑟和媚色一边推杯换盏,一边观着厅内歌舞,时而笑语嫣嫣。看得念奴娇的客人和公子们艳羡不已,都恨不得去替了媚色。

    就在众人艳羡之时,妓院的老鸨走到高台上,清声道:“各位爷,今夜我们院里新来了一位绝色公子,还是老规矩,一会儿先让这位公子表演才艺,哪位爷出银子多,今夜便归哪位爷。”

    不一会儿,从高台上的帘幕后,传来一阵箫声。那箫声,好似夏日湖里的青莲,温柔地悠悠绽放,带着无限的缠绵和缱绻,带着幽咽难平的深邃情意,流连反复,悠悠,划过她的心扉。

    瑟瑟心头剧震,这样的箫声,正是记忆里那熟悉的箫声。这样的曲调,正是那首——《凤求凰》。

    是他吗?

    瑟瑟梦呓般缓步走上高台,台上摆放着一架瑶琴,她缓步走到瑶琴前,盘膝席地而坐,玉手轻轻拨动琴弦,铮铮琴音响起,悠扬的琴音与箫声合奏起来。

    箫声悠扬,琴声清澈。

    铮铮淙淙的琴声夹杂着清幽的洞箫声,是那样的动人心弦。这一瞬间,念奴娇楼里面静得好似无人一般。

    琴声箫音似乎在一问一答,琴音低缓,箫声也慢慢地低沉下去,但却低而不断,回旋婉转,优雅低沉,连绵不绝,荡气回肠。

    终于,一曲而终,瑟瑟的手指搭在琴弦上,琴音歇止,琴弦扔颤抖不已,好似她的心。

    高台上帘幕缓缓拉开,耀眼的琉璃垂晶灯映出一个绝代风华的身影。他着一袭月色宽袍,细看,那并非纯白的,而是用淡雅的墨线绣着一首诗:“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龙飞凤舞的字迹,带着一丝疏狂和雅致。

    他脸上戴着一张白玉面具,虽看不出他的模样,但他整个人气质高华,贵雅难言。

    他的出现,宛若皎月坠落九天,瞬间成为视线集中的焦点,让别人都成了拱卫他的星。

    “我出一百两!”

    “我出一百五十两!”

    “我出二百两!”

    ……

    两人在此起彼伏的喊价声中对望。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一瞬间,又似乎是一百年。大约是有人终于出了最高价,上前来要带人离去,眼看着咸猪手就要拍到白衣公子云朵般洁净的衣衫上。

    瑟瑟眸光一寒,云袖一挥,暗器飞扬。

    那人尖叫一声缩回了手,瑟瑟嫣然一笑:“这位公子本龙女看上了,你们谁也不许跟本龙女争!”清雅而霸道的声音。她缓步走上前去,一把揽住白衣公子的腰,纵身从念奴娇窗子里跃了出去。

    厅内顿时一片哗然,碧海龙女果然不愧是海盗王,一两银子也没出,就将人直接掳走了。

    窗外是一湖碧水,一只小舟停靠在湖面上。两人在水面上掠过,衣衫在风里飘扬,好似迎风绽放的花,轻飘飘地落到船头。

    夜色迷离,船头挂着的琉璃宫灯散发着朦胧瑰丽的光芒。小舟荡碎了水面上的波光,湖面波光粼粼,一如瑟瑟心中的涟漪。

    她摘下他脸上的面具,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地抚上他的眉眼口鼻。指下,是他柔滑的肌肤,是真真实实的存在,不是虚幻的,不是梦。

    “果然绝色倾城,日后你就是本龙女的了,告诉本龙女,叫什么名儿!”她清眸一眯,用扇柄抬起他的下巴,风情万种地笑问道。

    腰间蓦然一紧,她已经被他拥在怀里,凛然霸道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耳畔,有温热的呼气荡漾萦回:“在下明春水。”慵懒悦耳的声音,温柔深情地夺人心魄,一时间瑟瑟有些恍惚,却听得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咬牙切齿,“好啊,多日不见,你长能耐了,你学会嫖了。看来,是为夫伺候得不够,是也不是?嗯?”

    她听出他话里危险的意味,但似乎已经晚了,双手被他反剪在背后,抬眸瞧见他惊世的面容朝着她压了过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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