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些他通通做不到。他所有的,只有贫困的家庭,无爱的父母和卑微怯懦的自己。有的时候,他会恨父母为什么要将自己生到这个世界上来,难道只是为了让他像一株无人问津的小草一样,在角落里旁观一切属于别人的美好吗?
他正在渴望友情的年纪里,当然也曾经尝试着伸出自己的橄榄枝。可他得到的,只有漠视和嘲笑,甚至捉弄。他的桌椅曾经被搬到垃圾桶旁边;他曾经因为椅子被抽掉而坐了个屁股蹲儿;他被起了个外号叫“缺铁”……面对这些,他从来没反抗过,可那些伤害却一点一点地积攒在他的心里,积少成多,直到变成深深的怨念。
他恨那些捉弄他的人,也恨那些漠视他的人,久而久之,连班小松、邬童和尹柯这些从未伤害过他的人,他也恨,他恨他们的快乐,恨他们的阳光,恨他们生来就什么都有。
如果他能像他们那样,拥有那么多的爱,他也会活得和他们一样好吧?
班小松、邬童和尹柯三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薛铁见他们一言不发,一下子爆发起来,在风中大声咆哮:“我有什么错,我只不过是让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受到惩罚而已!那是他们罪有应得!”
邬童看着发狂的薛铁,冷冷地说:“他们伤害了你,你就反过来伤害他们,你现在这个样子,和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薛铁瞪着邬童,不再发狂,抿紧了嘴巴一言不发,手中的拳头却在微微地颤抖。忽然,薛铁撞开了邬童,低着头跑下了天台。班小松想去追他,却被邬童一把拉住:“让他冷静一下吧。”
班小松担忧地看了看薛铁离开的方向:“还以为只是同学之间的小玩笑,没想到会让他这么难受。”
尹柯轻轻地叹了口气:“别小看这种言语暴力,有时候比真刀真枪还伤人。薛铁本来就敏感内向,不擅长倾诉,长时间的自我压抑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这不就爆发出来了。”
三个男生站在天台上继续吹着冷风,再度陷入了沉默。
恐怖事件的始作俑者抓住了,安主任答应他们重建球队的条件也达成了。班小松、邬童和尹柯他们感到高兴吗?
答案是“不”。
看着薛铁被校方的人带走,不知怎么的,他们都感到一阵憋屈、难受。邬童更是一直在发脾气。班小松纳闷地问尹柯:“邬童为什么生气啊?”尹柯是这样回答的:“邬童的正义感爆棚,如果他的正义感得不到满足,就会生气。”也许连尹柯自己也没察觉,他的这个答案里,透露了多少对邬童的欣赏。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仨正走到高一(六)班的教室门口,教室里传来一片对薛铁的指责:
“薛铁太过分了,这人品是得有多差啊!”
“我早就觉得是他做的了!除了他,谁能做出这么恶心的事!”
“平时看着挺老实的,原来内心这么险恶!”
……
听着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班小松觉得内心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邬童更是直接,毫不犹豫地跨进教室,一脚踢翻门口的桌子,“砰”的一声,议论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骂够了没有?”邬童大声呵斥道。
全班同学都被他的气场震住了,没有人再敢吭声。
邬童怒视全场:“薛铁会出这种事就是因为你们的言语暴力,你们不好好反省自己的恶言恶行,反倒指责薛铁。职业不分贵贱,收废品怎么了,又没有偷又没有抢,你们歧视别人父母的工作,进而欺负薛铁,都是做子女的,但凡有点血性的都会反抗,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不知谁咕哝了一句:“我们只不过是开玩笑。”
“开玩笑?”邬童冷笑一声,“那我把你锁在厕所隔间,把你的桌椅扔到垃圾堆里,每天骂你是垃圾,你也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话一出口,刚刚那几个叫嚣的同学也都不说话了。想到自己平时的所作所为,同学们的气焰都弱了很多。
“以开玩笑的名义欺负同学,比实质性的伤害更过分。”邬童的话让大多数人都陷入了沉思。
仿佛直到这一刻,这些少男少女的心才被惊醒了,醒悟到自己做了什么,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为薛铁感到担忧,希望他别受到校方太严重的惩罚。
校长办公室里,校长、安谧和焦安三个人正在紧急商议着薛铁的事,作为强硬派,焦安坚决要求将薛铁开除。
陶西突然闯进来,急切地对校长说:“校长,这件事不能全怪学生。我作为班主任也有很大责任,我对学生关心不够,没有注意到学生们平时的相处情况,才会让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焦安接口:“陶老师自我批评的精神值得肯定,但是调皮捣蛋的学生必须受到警告,以儆效尤……”
陶西焦急地打断了他:“开除会对学生的心理造成多大的打击啊,他可能就此走上歪路了。我恳求校领导慎重考虑再做决定,不能就这么毁了一个孩子的前途。”
他轮番看着校长和安谧,眼睛里闪着恳求的光。再一次,安谧觉得从那双一贯漫不经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灵魂。她觉得,到自己开口的时候了。其实就算陶西不来,她也不会容许薛铁就这样被开除。
安谧坚定地说:“焦主任,你知道薛铁的家庭背景吗?知道他父母的情况吗?你知道他们人均收入多少吗?知道薛铁平时在班级里怎么和其他同学相处吗?”她的声音远不像平时那样冷漠平静,而是流露出急切和动情。这是因为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她已经对薛铁的家庭和心态做了细致的调查和研究,现在,她打内心深处觉得薛铁需要的不是惩罚,而是帮助。
焦安一怔,摇了摇头。
“既然你对薛铁一无所知,不觉得你的开除提议太随意太武断了吗?没有了解事实就没有发言权,焦主任,我还要提醒你,你现在只是个杂务主任,还是先干好你分内的事吧。”焦安被呛得直翻白眼,终于不再开口了。校长对怎么处理这件事其实很犹豫,见投资方代表安谧这样坚决,就顺势说:“安主任,那就按你的意思处理吧。”
安谧回过头,迎上了陶西感激的微笑。和她感觉到陶西的异样类似,陶西也开始重新打量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了。
早自习时间,陶西走进教室,站到了讲台上,而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薛铁。同学们见状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们。薛铁一直低着头,从进门到站在讲台上,他都未敢抬眼看过众人,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陶西看着平静而紧张的众人,语气平缓地说:“恶作剧的事件告一段落,薛铁同学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学校也已经给予他警告处分……大家以后遇到困难,不要独自承受和压抑自己,一定要及时找老师帮忙,不要采取激进的解决办法。”他看了看薛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家其实都很担心你。”薛铁咽了咽口水,紧紧跟在陶西身边,依然不敢直视同学们,一直低着头。
下课铃声响起,陆续有学生从各个教室中走出来,而高一(六)班却一反常态地无人走动。
薛铁的手指依然紧张得绞在一起,嘴唇愈加发白。“薛铁,抬起头来!”邬童大喊一声。薛铁吓得一下子把头抬起来,他站在讲台上,背对着黑板,面对一整个教室里不再假装学习,而是一起抬头盯着他的人,紧张得仿佛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
尹柯按动投影仪屏幕的按钮,原本遮在黑板前面的屏幕升了起来,露出了黑板。可薛铁太紧张了,根本没发现身后正在进行的事情,只是怯怯地看着大家。
班小松出声提醒:“薛铁,回头看背后啊!”
薛铁这才大梦初醒一般回头向黑板看去,这一看,他愣住了。
只见黑板上写着三行大字:
“薛铁,对不起!”
“今后,让我们一起成长!”
“欢迎回到高一(六)班!”
教室里同学们齐声喊道:“薛铁,欢迎回家!”薛铁含着眼泪被蜂拥上来的同学们围住了。
班小松得意地对邬童和尹柯说:“击个掌吧!”这一切都是他们仨策划的。
尹柯微笑着伸出手来,邬童看起来很不情愿地伸出巴掌,他们两两high five(击掌),班小松突然问邬童:“你现在,有没有一种团队的感觉?”
“没有。”邬童一愣,立刻嘴硬地否认。当班小松失望地移开视线后,他却偷偷地微笑了。
其实,有,有那么一点儿……不,是有很多。
陶西也满意地看着这一切。通过这一次的侦破过程,班小松、邬童和尹柯的三人小组更团结、更有默契了。小熊队未来的三人轴心已经形成了基础。
这才是他让他们三个人去解决这件事的真正动机。至于那个差点儿把班小松吓掉半条命的小身影和小手印,是那晚他不放心,带着果果一起去学校看看——这个,就不必告诉他们了吧。
言语有着你无法想象的力量,它如影随形无处不在,看似苍白无力,却暗藏着利刃的光芒。有时候一句话可以将一个人打入歧途,徒留一身灰暗和无尽的遗憾;有时候又是一种温暖的救赎,引导他人找到正确的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这条路决定了我们今天的面貌。人无法将自己从地上拎起来,对于想摆脱往日痕迹、重新开始的人,需要的是爱,而不是嘲笑。
爱是萤火般的光芒,有爱,在黑夜里迷路的人才能找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