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自古以来,不是野兽就是罪犯,遇到好东西了,不霸道,不争夺,忍辱偷生,活不下去。
所以,自古以来我们这里专产全中国最恶的匪,也产全中国最猛的兵!
当一个衣着体面、姿态高傲,就连吃饭口味都与我们完全不同的人突然出现在我们当中的时候,如果他不够强大,他会很快就低下高傲的头。
如果他也很强大,那么对于双方而言,都必定会是一种痛苦至极的艰难融合。
女工的儿子强大得超乎预料,所以他的融合也就更加痛苦。
不过,最终,他还是成功了。
他学会了吃辣,也学会了提刀,他用血得到了本地人的尊敬,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付出的,则是他漫长的未来。
他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一个流子,一个名动一方、无人敢欺的大流子。
不过,他的运气不太好。
一九八六年,在人生的第一个巅峰时期,他被捕入狱。
当蹲完苦窑,于去年出狱之后,他却发现他已经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拿走他一切的那个人叫作边海洋。
而边海洋曾经是他底下的小弟。
他在被捕之前,有过很多兄弟。
出事之后,抓的抓,跑的跑,逃的逃。剩下几个还留在溪镇的,也被势不可挡的溪镇十杰先后归拢。
当初跟着他一起白手起家打天下的老弟兄之中,有一个外号叫作九佬的人,只有这个人没有投靠边海洋。而是退隐江湖,在溪镇后街开了一家很小的茶水麻将馆,靠着做周边一些老街坊的生意来求口温饱,聊以度日。
边海洋还没出头的时候,好像欠过九佬一些人情。
所以,小边也就放了九佬一马,让他自生自灭,只要不再踏入江湖就行。
没想到,一年半以前,他刚一出狱,飘零在外几年的头号骨干盖将就立马赶了回来,修身养性的九佬也迅速归位。三人还合着他在狱中新认识的几个朋友,再加上周边几个被归拢的散兵游勇,又一次在道上吹响哨子,扯起了旗。
于是,在一个莫须有的借口之下,边海洋砸掉了九佬的小茶馆,正式开始了对他的全力打压。
这本不是一件值得稀奇惊讶的事情。
狗之所以愿意当狗,是因为它从来没有做过主人。
一旦当上了主人,还有人会愿意当狗吗?
万丈红尘,酒色财气,本来就没有豁达和大度这回事,豁达大度只是因为没有真正试过权力的滋味。
他试过了,边海洋也一样。
他们理所当然地陷入了那条残酷至极却又颠簸不破的江湖至理:一山,容不下二虎。
他输了。
江湖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这是一句老话,也是一句俗话,但又老又俗的话,通常都很有道理。否则,这些话也就不能流传得这么老、这么俗。
所以,他输了。
本来就是刚出狱,根基不稳的团伙再次分裂,除了盖将、九佬等数几人依旧追随之外,曾经不可一世的他沦落到了没钱没人没地盘的可悲地步。
但是,他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命。
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之前,他在一个大白天,当着很多人的面找上了边海洋的家门,两人在房里单独谈了一次话,没人知道谈话的内容。
只是从那天开始,二十七八岁的他就过上了七八十岁的退休生活,韬光养晦,再不插手任何江湖事务,与九佬合伙在溪镇中学边上开了一家小录像厅,整天安安心心地待在店子里面,和朋友打打小牌,喝喝小酒,赚点小钱。
溪镇,他可以继续活下去,却再也没有了属于他的容身之地。
但是!
我不信!
我也是一个流子。
所以,我不信。
我从来不信一个人在风光过后,正当壮年却可以心甘情愿归于平凡。
退休?
要退了才会休。但,江湖,是个进了就退不了的地方。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试一试。
试一试他对于权力的向往和依恋还有多少?他胸中的仇恨与嫉妒又有几许?
我有一个预感,我知道自己肯定会赢。
“三哥,三哥!到了,就是前面那家店子,他就站在门口的,看到没?”
癫子的话把我从沉思中唤回了现实。
顺着癫子的手指看去,老化的橡皮雨刷一下又一下地刮着车窗,发出了难听的杂音,被雨水模糊的窗玻璃却在每一次的杂音中有了瞬间的清晰,就像是一个接触不良的幻灯机,闪闪烁烁地在我眼前放映出了一张前方的街景照片。
在这张照片里,我第二次看见了洪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