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你作死啊!!!”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皮铁明有如此坚定冷静的一面。
两三个从游戏室里逃出来的人,跑向了我们这边,在他们快要接近我们的时候,皮铁明将我扯到了身边一处屋檐下的黑暗之中。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也没去想他为什么这么做。
但,我却听从了他的示意。
也许,我听从的是自己内心的选择。
“你而今过去有什么用?他今天过来就是要办你的!出来打流,生死由命成败在天,雷震子该不死就肯定不得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看仔细些,零零碎碎前前后后都记在心里,记着今天晚上!”
等那几人跑远之后,皮铁明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说的话让这个残酷的夜晚更加残酷,但却毫无疑问地一针见血。
我无法反驳。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们两人就那样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几十米开外正在上演的那一出人间故事。
游戏室附近的几家商铺和住户的大门一扇接着一扇地打开,人们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围在游戏室门口指指点点,说着什么,貌似正在劝架。胡少强根本就没有回头看一眼那群人,屋里则冲出了两个男人,举起家伙对着邻居们吼叫些什么,邻居也只得纷纷散去,退到自家门口,却又不进去,站在原地如同我们一样眼睁睁地看着。
在我们这些各怀心思的注视当中,慢慢地没有东西从里面飞出来了,打砸的声音也渐渐小了起来。最终,胡少强的肩膀离开了始终斜靠的门框,站直身体,指着门里面说了几句话。
然后,他转过身,如同来时一般潇洒地走向了面包车。
他的身后,那几位拎着家伙的男人也接二连三走出了游戏室。
就在这时,刚抬腿走了两三步的胡少强突然又停住了自己的脚步,站在游戏室门前的水泥台阶上,转过了身来,死死盯着游戏室里,足足过了两三秒,这才张嘴说了一句什么话。
刚刚已经走出游戏室的几人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再过了两三秒,我看见胡少强居然笑了起来,边笑边伸出一只手,对着游戏室里面,点了几点。
随着他手指上下摇晃的节奏,我的心也不可克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在收回手掌的那一刻,胡少强的身影再次动了,脚步不再悠闲潇洒,变得极为迅速急促,大步向前,走回了游戏室。
同一瞬间,皮铁明始终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也加大了力度,捏得我一阵疼痛。
“哗啦啦……”
连串的铁皮响动声中,被打碎的玻璃门外,那道原本升起的卷闸门被游戏室里面的两个人合力拉了下来。始终照耀的灯光与里面的人们一起,在我眼前消失不见。
站在门口的邻居们纷纷走了出来,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个大街陷入了一片寂静,静得让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与身边皮铁明压抑而粗短的呼吸声。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时间仿佛已经停滞,却又好像正在飞快流逝。
在死一般的沉闷中,“哗啦啦啦”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关闭的卷闸门好像被什么东西在里面重重撞击了一下,让薄薄的铁皮如同波浪一般律动起来。
每一次律动所产生的噪声都像是贴在我的耳膜边上响起,一直惊到了我的心里,让我双膝发软,手脚冰凉。
以至于都让我分不清,在噪声中所夹带的两三声若有若无的惨叫,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
可那个声音,却又好像有些熟悉。
剧烈的响动渐渐平息,卷闸门向上升起,灯光中,胡少强当先走了出来。
奇怪的是,他上身的衣服居然变成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在这样寒冷的冬夜,他就那样穿着一件衬衫,却把那件夹克拿在了手里。
不,他不是拿着,他是在用那件夹克擦拭着双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直到他扭过身面对着灯光,用手上夹克擦了擦上身,再把夹克交给身边一人的时候,那一瞬间,在灯光中,我看见了他的衬衣,腰边的部位居然有着一些深色的污渍。
当时的光线之下,一眼看去像是黑色。但刹那之后,我明白了过来。
那是血!
人血!
在胡少强的身后,人们纷纷走了出来。随着人们一起的,还有一些微弱却真实的呻吟。
声音是那样的熟悉。
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这个声音还给我说过一个不入流的黄色笑话。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九点整,欢迎您收……”抑扬顿挫的女声合着收音机的“沙沙”作响,从几米开外的南货铺里面传来,无比清晰地送入我的耳帘。我听得清每一个字节,却又完全没有意识到听见的是什么。
黑暗中的我,就像是一个爱看电影的小孩,被精彩的画面吸引,虽然听见了配乐,却又充耳不闻。
我眼睁睁地望着面包车飞快地开走了,就像来时一样,带着突兀的刹车声与车头两道惨白的光芒。
邻居们纷纷涌入了游戏室,我却并没有马上赶去。
因为,当我要冲向游戏室的时候,皮铁明第三次拦住了我。他给我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就赶过去,时间太巧,时机不妙。
他让我再等等。
他说得有理。江湖上每个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二王爷皮铁明,他说的话,从来都有道理。
只是,黑暗中,他抓着我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让我不能呼吸。
其实,也许,那一晚,他抓得并不重。
让我不能呼吸的是我自己。
谁知道呢?
人这一生,难得糊涂。有些事情,有些秘密,越清楚就越痛苦,还是不要记得太清为好。
那天,我看着隔壁卖渔具的一位邻居将瘫软如泥的雷震子背了出来,飞快地跑向了岔路另一边的九镇医院。无比的愤怒和屈辱占据了我,我再一次体会到了当年王丽事件之后被街坊们唾弃的感觉,也再一次想起了那一晚犀牛角下跪时的痛苦。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最恨的人已经不再是悟空。
然后,我扭过头,对皮铁明说:
“我要杀了胡少强。”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面对南货铺的大门而立。
越过皮铁明的肩膀,我看见,几米之外,一位妇人,年纪不大,娇美的面容上却也有了岁月的印迹。她正坐在自家铺子里面,围着一盆火炉,边听收音机边打着毛线衣,双眼紧盯着手间翻飞的毛线,安详恬静。
她的世界会一直这样安详平凡,明天的此时,她还会坐在这里,还会继续编织着手上的这团毛线,直到她的丈夫或者儿女身上多了一层温暖,直到编成她想要的那种美好生活。
她永远都体会不到,几米之外,光线不及的角落,有一个人正默默地看着她,带着无比的羡慕和向往。但是,那个人的世界却已经在这个夜晚被彻底摧毁。
生命是何等残酷,血腥与宁静,幸福和痛苦,居然只有这么几米之遥。
我再也无法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