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线。假使她疼,他便会一生坎坷。
可惜,他向来是个心软嘴硬的男人。即便是心里因她伤痛,他嘴上却还变本加厉地向她宣泄,不惜揽下她所有的怪罪。
他背对着她,说:“你的本意不就是让陶陶喜欢你,然后从我身边带走她吗?白梓岑,我现在就是要跟你比,比陶陶更在乎谁多一点。或者说,我在赌……我在赌,我能不能让陶陶彻底地讨厌你。”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白梓岑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离了。
与白梓岑不欢而散之后,梁延川就一直待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只是他越是心平气和地想要好好看会卷宗,就越是心烦气躁克制不住地想门外的事情,想陶陶睡了没有,想陶陶有没有不再哭了,想……白梓岑的情绪有没有缓和下来。
他越想就越是心烦意乱,最后,终是忍不住打开了书房的门,迈了出去。
梁延川小心翼翼地拧开门把手,刚露出一个缝隙,他就从门缝里看到了白梓岑。她孤独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身后的廊柱,依旧维持着他刚刚离开时的那个姿势,像是完全定格在了那里。
门轴大约是历时已久,少了些润滑,吱呀呀地响。
彼时,白梓岑哭得累了,正有些昏昏沉沉的睡意。她刚打算就地睡下,就听见门轴的响动声。她下意识地往声音来源处望去,在目光游离的那一刻,视线猝不及防地与梁延川撞在了一起。
她那时累极了,眼皮耷拉着,眼神疲倦地望着他,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隔着一扇门,望见她枯槁的眼神,那种疼痛依旧有增无减。那一刻,梁延川忽然后悔了自己刚才的举动。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将真相告知陶陶,又为什么要说出那样残忍的话让她心疼。
她很懦弱,很自卑,很心软,很容易受伤,这些事情,梁延川五年前就知道。正因为知道她的缺点,他才每次都能一把握住她的要害,一击即中。
只是,每每当她心上有伤,又用这样脆弱的眼神遥遥地望着他的时候,他总会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做错了。
梁延川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也不看她,只是径直掠过她,打开了梁语陶的房门。
他知道白梓岑担心梁语陶,就故意地打开了房门没有合上。这样,也好让她一同看看房间里的女儿,让她把那颗焦虑不安的心放下。
梁延川打开房门的时候,梁语陶还抱着她心爱的玩偶,嘴唇上下开合,像是在说着些什么。等到梁延川走进房间,梁语陶才慢悠悠地抬起了脑袋,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余光不经意地掠过房门外的白梓岑,梁语陶下意识地抱着玩偶,往床边缩了缩,像是害怕似的。
这一系列避之不及的动作,刺痛了白梓岑的神经,也同样刺痛了梁延川的。
他顺理成章地在她床边坐下,温柔地笑着:“怎么了,陶陶还是不开心吗?”
梁语陶默了默,抱着玩偶,挪得离梁延川远了些。呢喃的语气里,带着固执的委屈:“爸爸,我不喜欢你了。我想回美国,我想回表叔那里,我再也不想回来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是爸爸的女儿,又不是表叔的女儿,当然要跟爸爸在一起了。”他抚了抚梁语陶稚嫩的小脑袋,像是在爱抚小动物似的。而她细软的发丝,也在他温柔的动作间变得顺滑。
眼角余光瞥见白梓岑时,他还不忘微扬嘴角,温和地补了一句:“况且,现在妈妈也回来了,我们一家人更应该在一起了。”
“爸爸,我不喜欢她。”梁语陶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梁语陶话音刚落,就从房门外传来了咚的一声,应当是手足无措的白梓岑发出来的。
“为什么?”梁延川小心翼翼地问她。
梁语陶没说话,只是悄悄地别过脸,不落痕迹地看了白梓岑一眼。眼神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怀疑。她浅浅的眉头皱成一团:“她……和我想象中的妈妈一点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梁语陶低垂着眼睑,那模样与门外的白梓岑如出一辙。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想象中的妈妈,会穿很漂亮的衣服,会化很漂亮的妆。实在不行,也要有很长很漂亮的头发,可是她……”梁语陶顿了顿,将中文老师教她的形容词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才终于挑出一个,组成句子,“可是她和我想象中的差别很大。”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单纯,不懂遮掩,也不懂得伪装,直来直往的。然而,听见自己的女儿这样形容自己的时候,白梓岑仍是忍不住心酸,甚至这酸楚中,还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自卑感。
苦难造就了她,却也毁灭了她。而她当初的天真烂漫、年轻漂亮,也早就随着苦难一同被毁灭了。
那一瞬间,白梓岑的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目光流转时,梁延川不由自主地望了白梓岑一眼。她眼眶含泪,眼底的泪水扑簌簌地掉落着,像是永不止息似的。梁延川知道,梁语陶的那一段话,白梓岑应当是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梁延川原本是应当假装不知的,可偏生见了她那样无助的模样,他终是忍不住心底的躁郁,脱口而出为她辩解:“陶陶,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是很漂亮的。”
“真的?”梁语陶嘟嘴,表示质疑。
“当然。”梁延川温柔地笑着,幽远的目光,恍若回到了那段温暖的时光,“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很漂亮,有长长的头发,漂亮的眼睛。爸爸很喜欢她,就是因为喜欢她,我们才有了陶陶。后来,你妈妈因为怀孕,为了生陶陶,放弃了很多能让自己变得漂亮的机会,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小孩子的心性,总是极为容易地就会被信任的大人所摆布。因此,听梁延川这么一说,梁语陶也是动容了。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放松了警惕,连带手中的玩偶也一同放下了:“是真的吗?”
“嗯。”梁延川郑重地朝她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眸里,透露着无限的温暖。他伸手将梁语陶搂进怀里,放在膝盖上,不紧不慢地向她陈述属于他和白梓岑的那段故事,“陶陶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很不乖,时不时地就要闹妈妈,有时候她很辛苦,一整晚都会被你闹得睡不着,抱着垃圾桶没日没夜地吐。”
“她一定很难受。”梁语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梁延川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尖,笑道:“不过那时候还不是最难受的。爸爸还记得,那时候你总是赖在妈妈的肚子里不肯出来。等到足月了之后,医生怕你出事,只好在你妈妈的肚子上割了长长的一刀,才把你从她的肚子里抱了出来。”
听到医生在妈妈的肚子上割了一刀的时候,梁语陶下意识地就捂住了小肚皮,惊讶地看了梁延川一眼:“那肯定特别特别疼,是不是肠子都要流出来了呀?”
“那倒不至于。”梁延川笑着将眼神微微调转,投向了门外的那个女人。他静默地看着她,说:“那时候你妈妈躺在床上,疼得要命。因为来医生不及麻醉,她是硬生生地被剖腹产的。她当时疼得直哭,还咬了爸爸一大口。”
“真的?!”梁语陶惊讶。
“真的。”梁延川点点头,解开法式衬衫的袖扣,一节节地将衣袖撸上去,“不信的话,爸爸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