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跪下了,真真实实把自己打出了血,真真实实认了错。
其中的原因肯定很复杂,是委屈,或是悔恨,还是愧疚?但不管怎么说,这肯定就是传说中的浪子回头。张莲花来不及去想,也没往太深处想,她多半以为陈蛋在外面赌钱输光了或者被土匪抢劫,才会瘦成这样,嘴上不停安慰,眼泪掉个不止。
陈蛋依旧跪着,眼角的眼泪和嘴角的血液一齐低落在地上,没掉一滴,张莲花的心就被刺痛一下。张莲花用力拉起陈蛋,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不停拍打他的背,像哄一个受伤的孩子:“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怕。”
过了许久,陈蛋平静下来,思想也变得活络,打定主意,关于城里的事打死也不说一句。他深知,在城里的所作所为只要一暴露,便会成为全村人的笑柄,这群妻儿便会受到无尽的歧视。
夫妻两个的情绪慢慢平复,紧紧的拥抱也慢慢松开。陈高大率直的本性没改,直接问道:“阿爹,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你的钱呢?”
陈蛋知道陈高大会问,刚才已经在心中编好借口,缓缓道:“嗨,一言难尽啊。是阿爹对不起你们,以为卖了地到城里去做些买卖,肯定能让咱们家东山再起。没想到啊,偷鸡不成蚀把米,钱没赚到反倒被人坑骗了。我没脸回来啊,准备就这样死在城里。可是,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们啊。这次回来见你们一面,就算是马上去死,也是值得了。”
陈高大并不怀疑阿爹说的话,破口骂道:“干他老母的那些坑人的骗子,看我不弄死他们。”
陈蛋又道:“我后来才知道,那些人都是专门的骗子,得了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就是不信这个邪,留在城里受苦受累,吃不饱穿不暖,就是为了把他们找出来。可是,找了这么久,都看不见他们的影子,想报仇都没地方报啊。”说完,又是一番痛哭。
张莲花叹道:“花钱买教训。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刚到石头村的时候也是一无所有。现在,咱们一家人又团聚了,这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我跟高大仔把那些田地都打理得挺好的,几个儿子也慢慢长大了。只要我们团结一条心,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陈高大兄弟几个知道阿爹是做生意被骗,对阿爹的怨恨瞬间转变为同情,心中还自责没有弄清情况就胡乱埋怨,纷纷向陈蛋道歉。陈蛋内心有愧,不敢直视几个儿子,胡乱敷衍过去。一家人很快恢复和睦,像过节一般开开心心吃了团圆饭。
夜里,陈蛋编了个兰轩忠孝随父西去的故事,哄得张莲花唏嘘不已。隔日,陈蛋带着张莲花去找黑铁,说兰轩因为父亲去世,悲痛过度,愧疚当时没有带着阿爹一起出家,一头撞死在石头上。
黑铁知道兰轩忠孝,对于陈蛋的故事深信不疑,哭得死去活来。哭罢,黑铁在厅中立了一个龛,上面写着“爱妻洪兰轩灵位”,又让陈乐乐绑上头白,拜了四拜,算是送别洪兰轩。
张莲花帮着处理完兰轩的后事,跟着掉了几滴眼泪,便收拾心情到各家各户去说陈蛋回家的事,大骂骗子无良,也骂彭钦定失德,害得陈蛋要背井离乡去赚钱。村里人将信将疑,但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说法,一时间议论纷纷,没个定论。
彭钦定就在这个时候来到陈家。陈蛋对于彭钦定已经没有太多恨意,勉强笑着打招呼。张莲花和陈高大却不一样,恨不能一口吃了他。
彭钦定似笑非笑问了陈蛋的情况。陈蛋含糊其辞,又把做生意被骗的词重复一遍。彭钦定毕竟老辣,听出其中情节太过离谱,但一时找不到太大的破绽,阴晴不定,什么也没多说。
陈蛋知道彭钦定是只老狐狸,没那么容易糊弄,也不想惹怒他,万一他怒了四处去查探底细,难免能查出些蛛丝马迹。双方思想激烈博弈,脸上却都和颜悦色。
彭钦定露出关切的眼神,道:“阿蛋兄弟啊,看来你这段时间也吃了不少的苦。不过,回来了就好。这个村就是你的家,以后安安生生在这里过日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兄弟人开口。”
陈蛋心中暗骂,你老母的,这样说这个村就像是你彭钦定的了,也不想想当初是谁为你建了这么一个好家底,嘴上却说:“一定一定。在保长的带领下,这个村肯定能越来越好。我呢,也没有什么想法了。你看看我,真的是老了,折腾不动了。这次回来,就是回来等死的。”
这几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着着实实种到了彭钦定心底。彭钦定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如柴的陈蛋,就像一个生命垂尾的老人家,随时都有死掉的风险,脸上露出同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