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字下,一排排的名字罗列其下。鹿传鹏按顺序看下去,果然,“鹿传鹏”三个字灼伤了他的眼睛。
鹿传鹏闭了闭眼睛,突感心口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他捂着胸口,微躬着腰挤出人群,缓了好一阵,脸色方才慢慢恢复。
这一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着回家的。
“买断工龄”,意味着补贴一点钱,他就要下岗了。他该怎么办?如果身体好,他又怎么会怕下岗,随便找别的工作,也是可以的。当然,如果他身体好,又怎么会下岗呢?
他没有了工作,怎么支撑一大家?小朵负担已经够重,如今连他的收入也没有了,要全压在小朵身上,她怎么承受得了!还有,他的病……
鹿传鹏恍恍惚惚,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是心理上的沉重,也是肉体上的沉重。他从来不知道,回家,也要这么辛苦。
走出地铁站,他在路上步履蹒跚。他看到那幢带着尖顶的小别墅——想当年,他的身体正好,挺拔骄傲的飞行员,投资的生意也旺,那时,他和小朵的妈妈,一起买下了这幢房子。这在当时,也是豪宅啊。他经常会回忆起那段时光,眷恋那段时光,一家三口,坐在葡萄架下,其乐融融。
时光真是快啊,那样的美好和轻松,都过去了。而他不但老了,还病了。赵美丽嫁给他这十几年,从未外出做过事,而小珠,才刚开始念高中,正需要花钱的时候……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扶着院门,抹一把额前的汗,鹿传鹏深喘了两口气,伸手费力地推开鹿家小院门。
客厅里,鹿小珠正和四毛嬉笑打闹,玩得正欢。
下午是物理和历史课。物理是听天书,历史嘛,听不听不要紧,自己看书就行。恰好四毛来约她,鹿小珠便跷课了。
鹿小珠觉得自己以后是要当演员的,不然就浪费了她漂亮的脸蛋啦。既然要当演员,就是搞艺术的人,搞艺术的人,怎么能太过呆板呢。她班上都有好几对了,她这么漂亮,不谈个恋爱,简直是浪费。再说她挺喜欢四毛的,他虽然不算很帅,但那种坏坏的痞气倒挺吸引她。
“万一一会儿你爸回来撞见了,那我就完蛋了。他不喜欢我。”
一头黄发的四毛,左手拉着鹿小珠的手,右手抚在她腰上,含情脉脉。
鹿小珠用手掐着四毛的脸,笑嘻嘻地看着他的脸在她手下变形,“没事,离下班时间还早呢。”
四毛轻抚鹿小珠的后背,眼神斜睨,“小珠,咱们以后可以去小旅馆啊,免得提心吊胆。”
鹿小珠打他,“你要死啦!谁跟你去小旅馆!臭流氓!”
四毛低下头,热气扑到她脸上,“我不流氓,你能喜欢我吗?”
大门推开,鹿传鹏捂着胸口走进,就看到这一幕,一时脑中“轰隆”作响,如遭雷击。
“鹿小珠!”鹿传鹏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是他女儿?刚上高一的女儿?她下午不应该有课吗?她在做什么?!
鹿小珠和四毛吓得魂飞魄散,飞快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鹿小珠涨红着脸,就恨地上没有缝让她钻。
四毛溜着边低着头,点头哈腰地靠近门口,“叔叔好,那个,我还有事我先走啦……”
说着,就想从鹿传鹏和门的缝隙之间钻出去,却被鹿传鹏一把拽了回来。
鹿传鹏一手拎着四毛的衣领,一手指着鹿小珠,气得脸煞白:
“你不去上学,在家里跟这小流氓在干什么?”
鹿小珠眼珠骨碌碌乱转,这次完蛋了完蛋了。但她习惯了负隅顽抗,梗着脖子头一昂:
“我们……我们刚才一起做题来着!你那么凶干吗?”
还狡辩!鹿传鹏气得快步上前,伸手就往鹿小珠身上揍。
“还撒谎!当你爸眼瞎!做题是吧?题呢?在哪?!我让你撒谎!我让你撒谎!”
鹿小珠从未见过爸爸这么生气,她吓得往四毛身后躲。
此时赵美丽提着菜篮子进门,看到鹿传鹏追打鹿小珠和四毛,赶紧上前拉架。
“传鹏,这是干嘛呀!”
鹿传鹏挥开赵美丽,顺手就拿起茶几上的鸡毛掸子,怒气冲冲:“别拦着我,看我今天不打死这个丫头!”
鹿小珠吓坏了,躲在四毛身后。四毛一脸惊慌。
鹿小珠越是躲,鹿传鹏火气越大,他一把抓住四毛的衣领,拿起鸡毛掸子往鹿小珠身上招呼。赵美丽拼命拦着鹿传鹏:
“有话好好说,别打了!”
鹿传鹏深感悲哀,女儿不争气,老婆只知道宠溺,是非不分,他手颤抖着,突然胸口又一阵刺痛。这次刺痛来得凶猛,他一口气跟不上来,人就软软地倒了下来,手还是死死拽着四毛的衣领。
赵美丽大惊:“传鹏,传鹏,你怎么啦?”
鹿小珠也被爸爸煞白的脸色吓倒了,抱着鹿爸爸叫,“爸……”
四毛总算掰开了鹿传鹏的手,看都没看鹿小珠一眼,面色慌乱地逃掉了。
“哎!杜四毛!杜四毛——”鹿小珠看着四毛远去的背影傻眼了。她爸爸出事了,他竟然不帮忙?!
耳边传来妈妈赵美丽的叫喊,“传鹏你不要吓我啊!小珠,快,打120,不对,先给朵姐打电话!”
鹿小珠被赵美丽一吼,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掏手机,拨出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