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可足浑氏面现慌乱,一脚踢开慕容暐,高声道:“国主染恙,今日不许他出殿!”
话落,可足浑氏匆忙返回太后-宫,留下慕容暐趴在地上吃吃冷笑。
自此,国主慕容暐病在宫中,朝政全由慕容评把持。可足浑氏转而联合不满慕容评之人,为保住慕容冲和清河公主,甚至反对召慕容垂还朝。
朝廷内闹得不可开交,慕容垂得到喘息之机,慕容暐则终日与酒为伴,一天十二个时辰,难得有几刻钟清醒。
一南一北,晋帝燕主,都是大权旁落,郁愤难消,无亲信相伴,唯有一醉解千愁。
接到苻坚命令,王猛放弃同慕容垂正面对抗,而是绕路攻打陕城,一战而下,抓获了向燕人献城的氐人叛将。
“撤兵!”
得手之后,王猛无意占据空城,迅速收拢部队,下令撤回秦地,并将叛将绑入囚车,一并押回都城长安。
慕容垂派出的援兵姗姗来迟,陕城已是黑烟滚滚,陷入一片火海。城内居民要么被屠戮,要么被氐人掳走,房舍建筑俱被付之一炬。
因两月未曾下雨,溪流断决,河水下降,大火无法扑灭,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到火灭时,整座城池已成一座废墟,再不见昔日半点影子。
陕城兵败,慕容垂的帅印反倒握得更稳。
邺城内终究不全是酒囊饭袋,见识到氐人凶猛,不敢视战局如儿戏,以渔阳王慕容涉为首的皇族宗室合力牵制住慕容评,拦下第三份送往豫州的诏令。
事情传出,王猛反应过来,捶着大腿道:“妄称算无遗漏,竟是中了慕容垂的计谋,失策!”
仔细想想,慕容垂将氐人叛将安排在陕城,明显是放下诱饵等着氐人派兵。战时增援的速度也是慢得不合常理。
早知如此,他压根不会带兵进攻陕城。奈何苻坚执意下令,他又不能公然抗命。
想到囚车中的魏公和苻柳,王猛不禁摇头。
遇上慕容垂这样的枭雄,此二人当真被利用得彻底。
陕城一战后,氐人抓回叛将,慕容鲜卑未再派人重踞城池,双方没有明言休战,却维持一种奇怪的和平。
秦氏坞堡获悉战况,家主秦策语于谋士:“燕主之位恐不久矣。”
如果之前慕容垂没有生出二志,经过这回也会生出叛心。
“燕国朝廷久弊,奸佞擅权,妇*国,纵使慕容俊再世也是回天乏力。”
发出同样感慨的,还有身在盐渎的秦璟。
见到黑鹰送来的消息,秦璟同随行谋士道:“慕容鲜卑外强中干,如慕容垂真被逼反,无需外力讨伐,内部必将生乱。”
谋士接过绢布,细细看过两遍,就要吹亮火折子点燃。
“不必。”秦璟拦住他,收回绢布,折了两折放入袖中。
谋士面露不解,秦璟笑而不言,起身离开内室,穿过木造回廊,停在桓容所在的正室前。
“秦郎君?”小童捧着漆盘走出,见是秦璟,立即弯腰行礼,并道,“郎君稍待,奴立即通报。”
秦璟来得实在不巧,桓容正在沐浴。
进入四月,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好似已经进入盛夏。
盐渎不似建康,好歹下过两场小雨,然而雨过之后更觉闷热。桓容幼年多病,体质偏弱,实在耐不住热,只能每日沐浴。
小童入内通禀时,桓容正盘膝坐在蒲团上拭发。
有会稽的先例在,又有南康公主严令,阿黍对府内的婢仆严防死守,桓容沐浴时,基本都是童子伺候。
“郎君,秦氏郎君来访。”
“秦兄?”桓容停下动作,抓着一把仍在滴水的长发,看看刚上身就湿了半边的外袍,果断道,“先请秦兄到客室,我稍后就到。”
“诺!”
秦璟饮茶汤的时间,桓容换了三条布巾,长发依旧擦不干,干脆披在身后,换上浅色大衫,玩一回魏晋潇洒。
初次见到郎君这样打扮,廊下的婢仆都是瞪大双眼,脸泛红润,一人还掉了手中的扫把。
小童在侧室前等候,同样吓了一跳。
郎君平日说什么都不穿大衫,今天这是怎么了?
无视众人目光,桓容迈步走进客室,长发披在身后,发尾犹在滴水。好在风中带着暖意,不出片刻,木板上的水渍即被蒸干。
“劳秦兄久待。”
桓容正身坐下,到底过不去吊带衫一关,大衫内加了一层中衣,只是领口微敞,不似往日严谨,多出几分洒脱。
见到这样的桓容,秦璟眼神微闪,放下茶盏,笑道:“是我寻的时机不巧。”
“哪里。”桓容摇摇头,待婢仆送上茶汤,端起饮了一口,道,“容不耐热,稍动一动便要出汗,每日皆要如此,让兄长见笑。”
提到天气,秦璟收起轻松神情,叹道:“我南下之前,西河未降一场春雨。堡内司农言,今年恐要亢旱。”
旱灾吗?
桓容放下茶盏,面上现出一抹凝重。
“坞堡可有应对之法?”
秦璟摇摇头。
如果有办法,何须年年向外买粮。大父和阿父都曾鼓励农耕,到头来却是白费力气。
“我听敬德说,预期有旱灾,可寻地方凿井。”
秦璟笑道:“确有此法,然坞堡内并无擅长寻井之人,我闻公输氏擅此道,未知容弟愿否割爱?”
桓容干笑两声,很想给自己一巴掌,让你嘴快!没事找事,麻烦了吧!
“秦兄,这个……”
“恩?”秦璟挑眉,见桓容面现难色,活似将要炸毛的狸花猫,不由笑道,“容弟无需担忧,璟乃戏言。”
戏言?
桓容瞪眼。
说好的以诚相待的呢?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北地旱情非是凿井可解。”
见桓容面露疑惑,秦璟耐心解释起来。
“自汉末黄巾之乱,近两百年间,北地常遇天灾,水涝、天旱、蝗灾,自璟记事起,秦氏坞堡统辖之地已遭数次旱灾。每逢天变必有蝗灾,百姓流离失所,饿馁死于途中。流民之惨状,非言语可以形容。”
“前岁,西河郡遭遇蝗灾,家君遣人四处购粮,仍有不下百人饿死。”
“今岁二、三月间已有预兆,故而璟三度南下,望与容弟当面商议,今年交易的粮数是否能增加百石。”
桓容沉默下来。
他不是不想帮忙,然而京口送来消息,北伐之事已定,北府军的粮秣多数出自侨郡,盐渎是他食邑,不属侨郡管辖,却也不能袖手旁观。
之前仗着有钱有粮,桓容四处搜刮流民,盐渎人口飞涨,如今将近五千。
人多,需要的粮食就多。
刨除前定的交易数量,再除掉上交的军粮,粮仓里并不剩多少。
“容弟若是为难,璟定不强求。”秦璟正色道。
“多谢秦兄体谅。”桓容松了口气。他不是不想帮忙,而是实在无法,总不能变粮食出来吧?
变粮?
桓容愣了一下,下意识摸向额间。
好像可以试一试?
“容弟?”秦璟见桓容不出声,手指放在额间愣愣的出神,关切道,“可是哪里不适?”
“啊?”桓容回过神,忙摆手道,“无碍,大概是发未擦干,吹了风,稍后就好。”
秦璟皱眉,见桓容长发仍有些潮湿,当即令婢仆取来布巾,道:“我闻容弟幼时曾遇大病,平日理当多注意。”
桓容接过布巾,被秦璟盯着,不太好意思动手。见对方大有“你不动手我来”的架势,只能抓过一捧黑发,一下下擦着。
什么叫挖坑自己跳?
这就是!
秦璟坐回原位,视线顺着桓容的动作逡巡在那一捧乌丝之上,时而移到微敞的领口,眼神微暗,突然有些喉咙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