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宇此刻更加绝望与震撼。
整整五年,他用疼爱与时间去缅怀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真正被他伤害的人,却要一个人去医院堕胎,一个人不停地转学,在最美的年华将自己的美貌用眼镜跟乱发伪装起来。
到头来,还要被吕子妗利用,沦为全校皆知的不知羞耻的浪荡女!
而就在今天下午,他还伤了她的心…
才十七岁的她,还未成年的她,竟然为他拿掉过一个孩子!
*
幽居已经睡下了,是敲门声将他闹醒的。
“谁啊?”幽居只裹着一条浴巾,站在门后面。
“…是我。”始宇的声音,一片嘶哑。
幽居打开门,他看到始宇手里的资料,跟他明显不太对劲的脸色,还有那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跟头发,多少猜到了他来这里的用意。“你最好是别问我,事关人女孩的清白,我不会告诉你的。”
幽居背对着他说,边朝大厅里走出。
始宇把门砰地一声合上,他一把揪起幽居的衣领子,将他抵在一旁的鞋柜上,语气暴躁、急切地朝他吼:“告诉我,高二那一年,那个晚上,唯一到底经历过些什么!”
幽居后背撞在柜子上,有些痛,但他却不计较。他惊讶看着始宇,反问一句:“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她在参加拉丁舞比赛的那一天晚上被人…被人玷污了,我知道她还怀过那个人的孩子!我也知道,那个弓虽了她的人,就是那孩子的父亲!”始宇咬着牙齿,他没有种,也没勇气告诉幽居,他就是那个罪人!
“该知道的,你基本上都知道了。”幽居淡定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扳开,又打开柜子,从里面取了条干毛巾递给他,“擦擦,看你浑身都湿透了。”
始宇接过毛巾,胡乱地擦身子跟头发,才问:“她为什么不吃避孕药呢?”
幽居深深叹了口气,“都是造孽。”
“她参加拉丁舞比赛那会儿,她的父亲跟母亲出了事。母亲中枪病危,父亲为给母亲挡枪子,也中了一枪。她在临上场之前弃了比赛,保镖都去救她的父亲去了,她是保镖接送,身上从不带钱,没钱就打不到车,她就抄近道跑回家,结果没想到…”
“命运就是这么残忍,她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给…”
始宇听到这里,已经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了。
原来那个晚上,发生过这么多事。
他在她痛失母亲的夜晚强要了她!
悔恨、自责、恐慌齐齐涌上始宇的心头,他罪孽如此深重,该如何恕罪,才能洗刷罪过?
“她强撑着赶去医院,因为被耽搁,错过了见母亲的最后一面。又因为四爷受伤昏迷不醒,她得一个人料理母亲的后事,加之年幼,没想到避孕这块儿来。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在她肚子里了。”
“我跟她母亲关系不错,唯一母亲的葬礼上,我曾去过。唯一去医院那天,也是我陪她去的。她拿掉孩子后,过了一周多,四爷才醒过来。”
幽居讲完这些,又是一声长叹。“始宇,唯一真的是个可怜孩子,她更是一个好孩子,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辜负她。”幽居很少这么认真拜托始宇一件事,这件事,他不得不认真对待。
唯一的痛苦,只有幽居知道。
就连他的父亲,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哪一天被人玷污的。
一连串的事情在一同一个晚上发生,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来说,太残忍了些。
始宇哪有什么资格不对施唯一好!
他现在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畜生!
“我怎么会辜负她,我毁了她的一辈子,我有什么资格辜负她?”始宇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就是这双手撕扯开施唯一的衣裙,就是这双手堵住了她凄惨大叫的唇,就是这双手,犯下的罪孽!
幽居起初没理解他这话的意思,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程清璇倒是先一步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穿着丝质睡衣,指着始宇的鼻头,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
“始宇!你知道吗,前几天唯一来找过我们,因为她偷听到你跟那狗屁初恋的对话,说是初恋为你打过胎。她来问我,问我她该怎么办。她只要一想到你们之间曾有过孩子就难受,但要她放下你,她又做不到。我无法想象她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来找的我,但她心里一定很不好过!”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选择压下所有委屈跟你在一起,因为她喜欢你!”
“如果让她知道,你就是毁了她这一辈子的人,你觉得她有可能原谅你吗?”
程清璇气得指尖都在哆嗦。
始宇听了这话,就更加难受了。
心就像被刀子割了口,剜了一块肉,疼得钻心钻骨。
施唯一一直没有告诉过他,她早就知道了吕子妗为他打胎的事情,该是有多喜欢自己,唯一才会假装自己不知情?
始宇离开幽家的时候,双脚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是用飘的,是连滚带爬的。
*
施唯一浑浑噩噩回到家,始宇低头亲吻吕子妗的画面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折磨得她快要失控了。
在楼上,瞧见施唯一站在院子灯光下的身子有些失魂落魄,阿纲赶紧从楼上下来。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施唯一身上的衣服湿了,脸上的水珠子,不知是奔跑出的汗,还是淋的雨,又或是落的泪。佣人第一时间递来毛巾,阿纲亲自给施唯一擦湿漉漉的头发,施唯一抬起头来时,两眼有些发红,那翡翠碧眸被水珠浸泡着,像两颗翡翠石掉进了一泓幽泉。
洗尽了铅华,悲伤尽显。
阿纲被吓一跳,忙拉着施唯一在沙发上坐下,他给施唯一倒了杯热茶,又亲自递到她掌心,给她握着,才叫佣人去拿张干净的大毛巾过来。“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施唯一低头怔怔看着杯中茶水,龙井茶叶在水中漂浮,在她眼里,却变成了始宇恶心的嘴脸。
“见到了一渣男一贱人,眼睛都被刺瞎了!”一口喝掉杯中水,施唯一又自个儿擦了把脸,才从佣人那里拿过大毛巾,准备上楼去洗了个澡。她刚踏上旋转楼梯,阿纲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第一时间接听,阿纲的面色陡然间变得严肃起来。“带上武器,叫上兄弟,跟我去救四爷!”这一刻的阿纲,像一尊神,威严得让人敬畏。
家里的保镖齐齐动起来,有人去开车,有人去准备武器,有人打电话叫兄弟,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施唯一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阿纲,见到阿纲的脸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重,她心脏被巫女的魔爪死死紧拽着,紧得她喘不过气来。“阿纲,我爸爸怎么了?”
阿纲嘴唇蠕动了几下,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小姐实情。
“阿纲,给我说实话!”
阿纲额头上都冒出冷汗来,灯光洒在那细细密密的冷汗珠子上,莫名的让人感到恐惧不安。
阿纲用掌心摸了把额头的冷汗,才仰头看着楼道上的施唯一,哑着嗓子说:“跟斩头帮火拼时,四爷本就受了些轻伤,回来的路上又被另一批人埋伏,四爷他们经历了一战,体力不支,加之或多或少受了伤,就…”
“说重点!”
“四爷中枪了,中了三枪!电话是四爷的护卫澳龙打的,打电话的时候四爷没在他身边,情况应该…很糟糕!”
施唯一娇躯一颤,刹那间白了脸,没有了血色。施景云出行随行众多,他都中了三枪,那他的属下估计没几个可活的了。那他…岂不就没有人保护了。
施唯一扔掉毛巾,从楼道上走下来,正巧保镖抱着枪跟一箱子弹出来,准备送上车。施唯一一手夺过保镖手里的手枪,侧身对阿纲说:“带我一起去!”
五年前她错过见母亲的最后一面,这一次,她不要再丢下父亲。她边往外走边装子弹,阿纲见她铁了心,也没有拒绝。
上车之前,阿纲站在车旁注视了一圈自家的兄弟,只说一句:“保护好小姐的安全!”
“是!”
*
Z市与B市搭界的云塔山外,人烟稀少,车辆也不多。
方才爆炸声与枪声齐响,留下的是满地残肢断臂。
施景云带来的随行一共十二人,此刻八人已气绝,另外三人身受重伤,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只能等死。澳龙一只手捂着腹部的枪伤,在车屁股后面找到奄奄一息的施景云。
雨垂直落下,将满地血水稀释,一同沉入土壤里。
“四爷,属下…保护不周…”一头栽在施景云面前,澳龙说话时气若游丝,声音断断续续的,快是要撑不住了。“对…对不起…”
施景云泪珠子往下滚,虚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忠心的属下,缓缓地摇头,“不,不怪你。干…咱们…这一行的,脑袋勒在…裤腰带上,生死都是常事。”
施景云肺部、右胸口、右肩都中了子弹,血液一股股往外冒,把他的身上烟灰色的衬衫染成了暗红色。他用掌心堵着肺部跟胸口的伤口,大口大口喘气。
雨水从他短发穿过,往下滚落,薄衫紧贴着身子,上口被雨水泡过,更加不舒服。
施景云不责怪,澳龙只觉得自己更加该死。澳龙嘴皮颤抖着,脸色彻底惨白了,他想站起身来将那些不要脸的卑鄙货杀得一干二净,可他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感受到力气被迅速抽干,澳龙平躺在地上,看着从天上不停往下滴的瓢泼大雨,看着头顶施景云惨白的脸,往日里炯炯有神的眼珠子里,目光一点点变得涣散…
“四爷…下辈子再做你兄弟!”澳龙的气息逐渐变得缓慢,涣散的眼神变得呆滞,直至死寂沉沉。
施景云低头看着他到死都不瞑目的双眼,他手从伤口移开。染血的手覆在澳龙的眼睛上,施景云用手章贴着澳龙的眼皮,替他把眼睛合上。“澳龙啊,下辈子啊,好好读书,别再干杀人放火的勾当!”
“娶个媳妇儿…生个娃…白头终老…”
咔哒——
手枪保险被按下,一双皮靴沾着稀泥跟血水,走到施景云眼前。施景云拼尽全力抬起头,看到的是老对手马龙的那张脸。
“老家伙,叫你多管闲事,现在死到临头了,可知道悔恨二字怎么写?”马龙的手枪枪口抵在施景云的额头,嘴角的笑好不得意。
这些年,他狼会每次在毒品交易的时候都会被缉毒警擦抓到,后来经过查证,都是施景云安插在他狼会里的奸细举报的。马龙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施景云眯着眼看他,什么话都不说。
“咱俩都不是什么好人,各得各的利益,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呢?”他贩毒,施景云做地下生意,井水不犯河水,他就不明白了,施景云怎么总是揪着他不放!
施景云嘴唇裂开,洁白的牙齿在夜色下,看着瘆人。“我这辈子,最他妈恨贩毒跟买卖人口的畜生!”朝马龙吐了口唾沫,施景云到死都不觉得畏惧。他的父亲就是个毒瘾,他的母亲是从被人口贩卖组织买到Z市来的落魄千金。
这两人给他童年带来的阴影,太深了。
施景云最恨的两样,马龙都占全了。
马龙目光一狠,嗤笑一声,“自个儿也不是什么好人,装什么正义使者!”一把抹掉脸上的唾沫,马龙撇撇嘴,扣动扳机。
砰——
坐在车内,施唯一听到这声枪声,浑身一个激灵,鸡皮疙瘩起了全身。
“到了!”
阿纲第一个下车,见到满地都是他们兄弟的尸体时,气得红了眼睛。
施唯一的白色帆布鞋踩在血水地上,她扫了眼地上那些到死都不肯闭上眼睛的脸,目光有些悲痛。这些人,平日里都对她疼爱有加,可现在他们却变成了一具具死尸…
施唯一一个人来到汽车的屁股后面,当她看到躺在地上的澳龙时,整个人都绝望了。再一看,见到靠着车皮股,只剩几口呼吸的施景云时,施唯一彻底崩溃了。
施景云一身衣裳在滴水,他勾着脑袋,手依旧捂着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往外冒。
那么多的血,看得施唯一后背发麻。
“爸爸!”施景云跪下来,抱住施景云,却没有哭。
听到动静,阿纲他们全都聚拢过来。
施景云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他没有抬头的力气了,只有嘴皮子尚且还能碰一碰。
“唯一…”
“爸爸的好女儿…”
施景云的声音在施唯一耳旁虚虚若若地响起,施唯一赶紧松开怀抱,用双手捧着施景云的脸,那张脸,在她掌心里化作一张苍白的面谱。五官依旧是施唯一所熟悉的五官,只是那张脸上的死寂,是施唯一从没有见过的。
用尽这辈子所有的力气看了施唯一最后一眼,施景云含着不甘,闭上双目。
施唯一手一怔,神色露出悲痛来。
“四爷,您走好!”
阿纲跟兄弟们同时弯下腰,朝施景云行李送别。
施唯一突然松开施景云,扭头对阿纲说:“去医院!”
阿纲心中大惊,他看了眼已经死去的施景云,劝慰施唯一:“小姐,四爷已经走了。”
“胡说!”
施唯一冷着脸,冰凉的视线扫过去,看得阿纲也低下头去。
阿纲心头一阵苍凉,小姐入魔了…
“行,赶紧送医院!”
将已是死人之躯的施景云抬上车,施唯一也跟着上了那辆车,一半人去了医院,另一半人留在雷雨的夜晚里,处理其他护卫们的尸体跟后事。
*
雷雨夜是打瞌睡的好时间,保安在保安亭里打瞌睡,没注意到有个青年,飞快地跑进别墅小区内。
一路狂奔进高级别墅小区内部,直到看见写着施家两个字的大门门牌,始宇这才停下脚步。他双腿分开,双手撑着膝盖骨,浑身都湿透了,他大口喘着气,胸膛一会儿高一会儿低,胸口一阵发热。
“呼…”
等呼吸没那么剧烈急促了,始宇才仰头看了眼别墅里面。
施家别墅灯火通明,雨水打在别墅玻璃上,屋内落地窗安安静静,没有一道人影在落地窗上浮现。
难道都睡了?
始宇犹豫着按了门铃。
一遍、
两遍、
三遍…
门铃反反复复地响,却没有人来开门。
真的都睡了?
始宇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多了,按理说,像施家这种人家,不会这么早睡才对。始宇想给施唯一打个电话,结果雨太大,古董手机被水浸透了几个小时,竟然在这个时候罢工了!
始宇不想就这么放弃,有些事现在不解释清楚,只会带来更多的误会与麻烦。他既然知道了当年那件事的真相,他不赶紧将这件事告诉施唯一,不还施唯一一个公道,始宇良心难安。
“唯一!你出来!”
始宇双手托在嘴唇边上,做喇叭状,朝别墅内喊。
家里的佣人跟管家都在大厅坐着,全都没有说话,今夜发生了这种事,谁都没有心思睡觉。
“是不是有人在叫小姐的名字?”厨子阿姨听到始宇的声音,朝管家问。
管家竖着耳朵听了听,这才摇头,“是你的错觉吧。”施家别墅隔音效果极好,加之又是雷雨夜,雷声惊天,哪听得到外面的动静。管家看了眼没有动静的座机,心里更加忐忑,“也不知道四爷怎么样了,不知道阿纲他们有没有赶上。”
“哎!”
始宇的声音,很快就被雨水雷声给吞没了。他不死心,又喊:“小唯一,我是始宇,我来向你请罪来了!”
轰隆隆——
惊雷从天而降,将北城上空撕裂开一道口子。
他的声音,又一次被惊雷消化。
屋内,管家跟佣人都守着座机,谁都无心去留意屋外的动静。雨点变得越来越大,雷声越来越惊人,每一道闪电,都像是桀骜的电龙,在天空中奔驰遨游。
滂沱大雨决了堤一样的往地上砸,砸在始宇摇摇晃晃的身子骨,竟然将一米八三的青年当场砸弯了腰。
双膝跪在地上,膝盖骨狠狠砸在水泥地上,将积水溅开水花。
始宇身上有些恍惚,他怔怔低头看自己跪在的双膝,忽然自嘲笑了。
跪得好!
这一跪,整整迟到了五年!
五年啊!
他欠她这么多,仅仅是下跪,又怎能抵得了罪过?
二十二岁的青年跪坐在雷雨中,是一个罪徒。
发红的眼眶望向施家别墅二楼的方向,始宇不死心,又大声地喊:“施唯一,我是始宇,我来想你请罪来了!”
那间屋子灯火明亮,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始宇整个背脊骨坍塌,头深深埋在双腿之间,嘴里竟发出呜咽之声。
“小唯一,始宇前来向你请罪啊…”
细长十指插进浓密的黑发里,始宇在雨里忏悔,默默地承受惊雷与雨点的鞭打。
始宇的心被放在炭火上烘烤,翻来覆去的被烤。他无比的痛苦与自责,他竟害得一个女孩子蒙尘冤屈,被人侮辱、被人瞧不起、被迫转学、被迫堕胎、被迫再也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到最后竟还要被人戳着鼻梁骨说:你这样的女人,不知道被多少人摸过上过!
只要想到施唯一这些年受得委屈,始宇悔恨得直不起腰板。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施唯一能跑出来,拿着刀子往他身上戳几刀,如果那样就能让她泄恨,能还她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始宇甘愿挨上个十刀百刀,甘愿被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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