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本座倒是有些相信,赵大人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穆百里道,“想来丞相大人没少在你身上,花费心思。”
“心思自然是有的。”左不过,不是女儿家娇滴滴的心思,不是相夫教子的心思,而是如何入朝为官,如何能生杀在握的心思。
轻咳两声,赵无忧觉得有些累,靠在车壁处阖上双眼。
“累了,便睡会。”穆百里道。
赵无忧很自然的伏在他膝上,每当这个时候,他才会想起,她是个女子。带着少许温顺,敛了平日里剑拔弩张。当然,这种温顺其实是表象。
表象也好,本质也罢,总归是要回京城去了。
到了京城,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一如他们刚出京城时,那种势均力敌的状态。
京城内似乎有所异动,这是穆百里早就料到的。五城兵马司的人,似乎加强了城中戒备,到底所谓何事,穆百里和赵无忧心知肚明。
恰逢王介亲自坐镇城门口,正在仔细盘查进出城门的可疑之人。
王介身为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暗地里却是听从赵无忧的吩咐,所以对于东厂,他是极为不屑的。东厂与赵家势同水火,所以你既然站在了赵家的阵营里,自然是要对付东厂的。
“车上何人?”王介冷笑两声,拦下了马车。
瞧这马车奢靡至此,又有东厂的护卫随车跟行,不必想也知道,定然是东厂的人。
陆国安上前,“王指挥使。”
王介眉心微皱,是陆国安。这么说,这车里头坐着的是穆百里?
车内,赵无忧瞧了穆百里一眼。
穆百里突然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拽到了自己跟前,轻柔的在她唇上啃噬一番,意犹未尽道,“瞧瞧你养的狗,竟然连主人的味道,都闻不出来。”
赵无忧笑得凉薄,“许是狐狸的骚味太浓,所以连主人的气息都闻不到了。这不,已经把督主的车辇给拦了下来。”
“嘴皮子上的功夫,真是越发厉害。”他丢下她,撩开车帘走了出去。
当下,守门卫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谁不认识这东厂提督,司礼监首座?这妖孽若是跺跺脚,这京城都得抖三抖。如今妖孽就站在跟前,谁敢放肆,难道不怕被抓进诏狱,死无葬身之地吗?
东厂那些手段,又不是没听说过。
深吸一口气,王介上前行礼,“下官唐突,督主恕罪。”
穆百里轻叹,“王指挥使,这是在干什么?怎么了?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在京城里横行无忌?以至于王指挥使要亲自出手,在这里恭迎本座回城呢?”
他是悄悄出城的,所以连王介都不知道,穆百里这段时日并不在京中。而赵无忧出京这段时间也一直对外称病,是故他不知道其中缘由。
听得穆百里这般言语,王介心下一抖,当即道,“有人夜盗皇宫,是故——”
“可是丢了什么?”穆百里问。
王介压低声音,“皇上的药方丢了。”
丢了长生不老药的药方,那皇帝还不得急死?
穆百里面上微变,“药方?”想了想,轻叹一声便快速转回马车,丢下一句话,“马上回去。”
陆国安行礼,快速放下车帘,“走!”
王介在后头行礼,眼瞧着东厂的人越走越远,心下有些不解。穆百里什么时候出城的?他怎么没听人提起?而且,看他们方才的神色,似乎是赶了远路的。
穆百里,又玩什么花样?
他想着,此事该回禀赵无忧一声。赵无忧为人聪慧,想必能揣摩其中一二。思及此处,王介翻身上马,直奔尚书府而去。这些日子,尚书府一直关门谢客,说是赵无忧病重。
大夫是进进出出的,但是往常赵无忧病重,也未见过关门谢客的做法。纵然生病,赵无忧却从不敢懈怠朝政大事,这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介隐约觉得其中有些猫腻,说不出的古怪。
到了尚书府门前,大门依旧紧闭。
王介上前轻叩铜环,便有家奴前来开门。
“本官乃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有事求见尚书大人。”王介环顾四周,所幸无人。
家奴点点头,“大人,里边请。”
王介进门,家奴便将他领到了客厅里。不多时,他便看见赵无忧进了门,依旧是一袭白衣,只是好像有些奇怪,到底哪里不对劲,王介也说不上来。
“大人。”王介俯身作揖。
“何事?”赵无忧轻咳两声。
王介一愣,眼前的赵无忧虽然在咳嗽,可眉宇间少了几分病怏怏的姿态,总觉得跟往常不太一样。好在他并不多想,只是据实道,“下官方才巡查城门的时候,发觉东厂提督的马车,竟然是从城外回来的。”
赵无忧陡然凝眉,“你是说,穆百里回来了?”
“大人,你的嗓子没事吧?”王介蹙眉,脱口而问。
今日的赵无忧,这副嗓子较之往常似乎有些浑厚。平日里的赵无忧,嗓子清亮,话语间语速缓慢,让人听着有气无力却又极为舒服。可现在嘛……王介想着,难不成这一次还真的是病重了?
赵无忧摆摆手,婢女上前奉茶。
“坐吧!”赵无忧抿一口茶,放下杯盏道,“我这副身子,想必你也知道,如今是越发不中用了。穆百里从京城外回来,想必是有什么紧急公务。你盯着点,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下官明白!”王介点头,端起杯盏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抿一口茶而后放下杯盏,“既然大人不舒服,那下官就告辞了。”
“好!”赵无忧点点头,继而轻咳两声。
王介起身行礼,转身离去。
心里,却像笼了一层薄雾,有些莫名的生疑。王介跟赵无忧接触也不是一日两日,赵无忧早前便说过,她的身子不好,所以不能喝太凉的东西,包括茶。
所以王介很少见到赵无忧喝茶,而今是在尚书府,赵无忧更没有必要喝茶。再则,这一次宫里出了盗窃案,怎么皇上没有传召尚书入宫商议呢?而且,皇帝也没有传召穆百里入宫。
走出尚书府,王介若有所思的回头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没明白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当然不会明白,这事儿也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
赵无忧跟着穆百里进了东厂,她想着自从爹出使之后,自己似乎就跟东厂杠上了,这都是第几次来东厂?来东厂的次数就快赶上回家了。
半低着头跟在穆百里身后,俨然是他的近身随扈,只是身子单薄了一些。沈言乍见赵无忧如此打扮,当下愣了愣。
“督主?”沈言行礼。
“此事不许声张,谁敢在外头乱嚼舌根,就拔了谁的舌头,听明白了吗?”穆百里冷飕飕的开口。
沈言与陆国安俯首,“是!”
“只不过,这赵大人该如何安排?”沈言不解。
“不安排,免得教人起疑。”穆百里瞧了赵无忧一眼,“随本座一道吃住便是。”说着,嫌弃的拂袖转身,“跟着来。”
沈言一愣,与陆国安对视一眼,各自无话。
赵无忧也不反驳,只是跟在穆百里的身后,老老实实的模样还真不像平日里刺猬般的礼部尚书。
进了穆百里的卧房,赵无忧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她怎么忘了,他这儿有很多房间,这房间一个个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她可以随便挑着住。
“都下去。”穆百里道。
陆国安与沈言行礼退下,小心的关上大门。
赵无忧轻叹一声,“这是要让我当督主的贴身随侍啊!”
“怎么,亏待你了?”穆百里反唇相讥,转身进了房间。
这奢靡至极的房间,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这搜刮民脂民膏的事儿,不都得悄悄的吗?哪有人像他这样明显的,恨不能把世上所有的奇珍异宝,都给摆出来。
“督主不怕招贼吗?”宫里,不就了一场?
“贼?”穆百里笑了笑,“若真当有贼倒也有趣,如今这冒名顶替的小贼,不就在这儿吗?”
赵无忧白了他一眼,“督主真爱开玩笑,到底是谁冒充谁,你心知肚明。”她一点都不生分,顾自坐下,倒上一杯水慢慢啜饮。轻咳两声,又道,“王介看到你从城外回来,想必会去尚书府。”
“你家的狗,你自己心里清楚。”穆百里凉凉的斜睨,坐在了她身边。
“无极宫想顶替我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赵无忧握紧手中的杯盏,“还望督主见到皇上的时候,能把令牌交还皇上,就说是我半道上遇见了无极宫的人,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穆百里笑道,“赵大人是要本座欺君罔上?本座凭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嗯?”
“就凭我如今就住在东厂,而尚书府里还有第二个赵无忧。督主若是想放弃我,去吻那个赵无忧,我便无话可说。”她笑得邪冷,“督主要换换口味?”
“口味这东西,还真得经常换,否则执念太深,早晚会上瘾。”穆百里起身,他的确该进宫去了。王介已经拦下自己的马车,想必此事很快就会传到宫里,所以他不能耽搁。
走到门口,穆百里又回头望着她,“你——有什么打算?”
“督主还是先入宫吧,然后快点处理瘟疫之事。于我——”赵无忧顿了顿,神色略显复杂,“我想,我该去做一件事。”
“会冒险?”他问。
赵无忧笑道,“你我之事,哪件不是在冒险?”
这话倒是实情,伴君如伴虎,便已经是在冒险。
她又笑,眸色微亮,“督主这样关心我,会让我误以为你这是在担心我,在乎我。长此以往,只怕你我都要泥足深陷了。如此一来,那还得了?想必这大邺天下,都要教你我震一震。”
穆百里笑得凉薄,“还真能自作多情,你若要走,自不会有人留你,成与败都是你一个人的,你自己看着办就是。若要帮手,只管去找沈言。”
语罢,他头也不回。
赵无忧轻叹一声,起身去推开窗户,外头的海棠还未绽放,等到来日必定绚烂一片,甚是好看。她想了想,海棠花的话语似乎是:温和,美丽。
不觉轻嗤,这穆百里可没什么温和之说,美丽倒是真的。他所有的温和,都只是一种手段,为达目的罢了!
海棠无香,秋海棠也代表着游子思乡,离愁别绪,又称:断肠花。
“遥看断肠花,怎知断肠苦。”赵无忧苦笑,离乡别绪,多少苦楚不言中。
不过她并非那种悲春悯秋之人,看这海棠花良久,便转身离开了房间,朝着门外走去。沈言一直候在外头,想来是穆百里交代过。
“赵大人。”沈言上前。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要去找一个人,你帮我安排一下。”
沈言点点头,“督主吩咐,一切听从赵大人调遣。不知——赵大人要去找谁?”
“简衍。”赵无忧眉睫微扬。
简衍?
“工部尚书的儿子?”沈言眉心微蹙。
“对!”说话间,赵无忧已拂袖而去。
沈言没有多说什么,静默的在后头跟着。先让人去探听简衍如今的下落,而后便悄悄安排车辇。因为赵无忧如今的尴尬身份,沈言必须小心谨慎,免得教人察觉这京城内,有两个赵无忧的存在。
到时候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与恐慌,势必一发不可收拾。
“简公子在临江楼,卑职已经让人清空了临江楼,所以赵大人可以放心的去。”沈言带头,赵无忧充当随从,在后头跟着。
进了临江楼,沈言便让人控制了临江楼的里里外外。
赵无忧独自一人走上二楼,皂靴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低低的闷响。及至望江台上,她一眼就看见,那个独自而立,眺望远方的单薄身影。
“简衍。”她低低的喊了一声。
简衍骤然转身,那张僵冷的脸顷刻间消融了霜雪,笑得这样绚烂,“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