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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实走在人群中的样子,凶神恶煞、满目厉寒。没有人敢和这种人打交道。

    李信在想着方才在城西竹屋前,他漫不经心地坐在树上,听树下的青年讲书。少年手里玩着鸟窝,一边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听江三郎的传业。江三郎身上气质乃是贵族风范,但他的言行举止,并没有瞧不起他教授的那些学生弟子。有人提问题,他也耐心解答。江照白面上看着不觉得好说话,但他表现出来的,却当真很有耐心。

    李信是会稽郡城的地头蛇,什么样的人,他都有打交道。江三郎这个有趣的人,让他觉得很有意思。李信等在这里,便是很想等江三郎停下课后,大家交流一二,做个朋友也好。

    但没有那个时候。

    不是江照白瞧不上人,不肯与他这个街头混混说话,而是李信先行离开了。

    因为他在那里,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小娘子——闻蝉。

    少年走在街上,心中有火熊熊燃烧,烧上他的喉咙口腔,烧上他的眼睛头发。他全身都在冒烟,怒意让眸子变得血红,胀得脑仁跟着一起疼。他紧攥着手,手上青筋跳动,忽而过一棵槐树,少年一掌拍了上去。

    树干被沉重一震,寥寥树叶哗哗哗摇落,砸了他一身。

    尘土碎枝也埋了他一脸。

    但这无法让李信冷静下来。

    闻蝉……还有江照白……

    闻蝉是什么样一个人,李信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了。可是他又刚刚发现,他还是不够了解她。

    她喜欢江照白!

    就闻蝉那个薄情的样、那个庸俗的样,她要不是看上了江三郎,她根本不可能去城西那种穷人居住的地方。当她下马车时,她的目光,直接就落在竹屋的主人身上。闻蝉必然是一开始就为了这个人来,才目标明确地向这个人走去!

    李信恍恍惚惚想到了之前的片段。

    某一次,他在城中意外与闻蝉相遇。那时她打扮得光艳明耀,让他跳到墙上看到时,满目惊艳。李信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巷子,似乎就是有另一个人在。当时李信没有留心,而现在一上了心,他一回顾,细枝末节,自然就全都想起来了。

    那个背着他们走远的青年郎君……背影萧肃,身形颀长……

    李信愤怒无比!

    闻蝉欺骗他,竟欺骗到这个地步!

    她不光是瞧不起他,她还另有心上之人!

    愤怒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让李信想要当场回去,杀了江三郎!他就应该杀了江三郎,杀了江三郎,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李信根本在那里坐不下去,他就怕自己看闻蝉,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扑下去杀人。他尚没有到那种丧失理智的地步,但是现在,满脑海的,李信真的在计划如何杀掉那个人了……

    在愤怒的同时,少年又感觉到一股彻头彻尾的痛苦和恨意。

    火灼烧他的心肺,也烫伤他的心肺。他全身都疼痛,从心口的方向,往四肢百骸流窜。那种痛,像带着刃的刀子一般割破他肌肉骨血,鲜血淋淋。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那天还亲他脸的女孩儿,今天,就用实际行动扇了他一个巴掌!

    她一边与他虚与委蛇,一边喜欢别的男人!

    闻蝉虚情假意,闻蝉不把他放在心里,闻蝉与他若即若离,闻蝉始终不曾真正对他投入感情……李信知道,全都知道!可是他仍然不知道,她已经大胆到了这样一种地步!

    她玩弄他的感情!

    她心中必然很得意,他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她,她不曾对他笑一下,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另一个人,却坚定地走向另一个人……

    他以为她对他哪怕有一点真心……闻蝉在他背后,在狠狠嘲笑他吧?!

    他真恨她!

    真想杀了江照白和闻蝉!

    ……

    下了雪。

    今年会稽,气候似不正常,总在下雪。官寺一方已经向朝廷申报,想提前预防雪灾等事宜。朝廷的批文至今不见一个字,李郡守不再等候,自行开了官库,随时准备接济百姓。

    而混迹底层的混混地痞们,仍然想方设法在找一个后腰有胎记的年轻郎君。

    阿南在满大街地找李信。

    下大雪的晚上,他在一家酒肆外的木台前,找到了快冻成雪人的少年。天色黑沉,人迹稀疏,他几次经过那里,觉得眼熟,又没有放入心里。最后一次,阿南终于察觉,过去拍开了那人头上肩上的雪花。阿南才看到少年僵冷的面孔,和幽静漆黑的眼睛。

    “阿信?”阿南快被他这种沉寂的眼神吓死。

    李信过了一会儿,才冷漠地问,“有事?”因为在雪里很久没动,他说话有些费劲。

    阿南滞了一下,探头去看少年的眼神。李信在雪地中的木台上独自坐了很久,身上全是雪,被雪埋了一半。但是他冰雪下的眼睛,虽然死气沉沉,却是属于活人的眼神。至少,当阿南开口时,李信回复了。

    还会说话就好。

    阿南坐在他旁边,也不知道李信怎么了,却先说自己找他的理由,“李郡守家以前丢了个儿郎你知道吧?现在他们想托我们找回那个郎君。大概十四五岁,后腰有很明显的火焰形胎记。总之找到了,对咱们是有好处的。”

    李信不动如初。

    阿南自言自语般的皱眉,“后腰的胎记……奇怪,阿信,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他开玩笑地搂住少年的肩,“阿信,你说那位贵人家的郎君,该不会是咱们里面的人吧?不然我怎么会觉得好像见到过?哈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好玩儿了。”

    李信仍然没吭气。

    阿南终于不耐烦了,在少年肩上捶一把,“你到底怎么了?”

    李信根本不关心阿南说的什么胎记,他现在只想着一件事,“知知心里喜欢别的郎君。”

    阿南:“……”

    他侧头看着李信,看少年孤独地坐在风雪中,纹丝不动。在李信和舞阳翁主的纠缠故事中,阿南作为最早知道闻蝉身份的人,当然也是最早旁观这两人感情变化的人。阿南无数次佩服李信狂妄,也无数次心累于李信的见.色起意,但他也无数次地暗自祈祷,让阿信的情路顺利些。

    虽然,阿信喜欢上一位翁主,注定他不会情路顺畅。

    他不光得赢得翁主的心,他还得与无数比他更加强大的儿郎们竞争。

    这条千难万险的路,李信走得毫不犹豫。却是只有这个下雪的夜晚,他坐在大雪寒风中,冷冰冰地跟阿南说,“她心里喜欢别的郎君。”

    阿南问:“那你怎么办?你要放弃?”

    李信冷笑。

    阿南再问,“你……对了你知道翁主喜欢的那个谁是谁?”

    李信再冷笑。

    阿南看他幽黑的眼睛,快被他眼中那股子暴虐劲儿吓死了。阿南站起来,作为最熟悉阿信的一众兄弟中的一个,他失声,“阿信,别告诉我,你打算杀了那个人!”

    李信抬头,与阿南的目光对视。他眼里的冰刀子,并不只是开玩笑。

    在少年的担忧中,李信非常冷静地说,“我要不要杀这个人,取决于她到底喜欢他到什么程度。”

    阿南:“……”

    阿信疯了!

    他为了一个女人疯了!

    阿信虽然狂,以前可从来不为这种事就起杀心的!阿信要是这样的人,他们也不敢跟着他一起干啊!

    阿南站在他旁边,看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他望着坐在台上的少年半天,问,“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在自怨自艾。”

    “……”

    阿南费解地看他半天,才认清李信确实在难过。少年独自垂坐雪中,满心凄凉,默然承受。雪落在他浓密的长睫上,结成了冰雾。而李信仍然不动。阿南傻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认命地坐了下来,陪李信一起发呆。就这样吧,兄弟间就是这样的。阿信已经有了决定,他连吃醋都吃得这么惊天动地,恐怕要走上一条不法之路。不过阿南本来就游走于戒律之外,他觉得阿信想杀人就杀吧。

    大不了事后,他们再一起逃难呗。

    两个少年,在雪地里坐了一夜。

    阿南陪李信坐了一晚上,陪他发了一晚上的呆。这是自从李信和舞阳翁主扯上关系后,阿南第一次看到李信做出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为一个女人失魂落魄。但这只是开始,从此以后,他将无数次见证李信的疯狂。

    少年不羁,总是用他一腔炽烈感情,哪怕爱,哪怕恨,去回报一切。

    同时刻,在李信发傻的时候,闻蝉其实有感觉。

    当晚,她让不少护卫守在院中,唯恐李信发疯硬闯,欺负了她。她不能预计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正像她都不知道,李信对自己的感情,知道了多少。闻蝉有时候觉得李信聪明,但更多时候,李信在面对她的时候,于感情方面,被她戏耍。

    当一个无比自信的少年,得知自己成为一个笑话的时候,他的嫉妒心,会让他做出什么样可怕的事呢?

    闻蝉不敢想象。

    她又害怕,心却又乱。她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她没有觉得自己有错。可是当白天时,一抬头,看到树梢上的少年消失时,那一刻,闻蝉是感觉到心里空了一块的。

    有些东西,她拒绝承认,一次又一次地否认。然心中的天平,却总是在寻找理由,去偏向那一头。

    当晚,舞阳翁主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彻夜睁眼到天亮,一时一刻不敢错过。但是李信没有来找她,没有质问她,也没有跟她算账。第二天早上停了雪,闻蝉站在窗口,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地发呆。

    算了,也许李信终于想开,终于认清两人地位不一样,终于被她的狠心伤到,想要放弃她了呢?

    闻蝉让自己开心地这么想。

    可是笑不起来。

    当晚沉睡。

    睡梦中,忽而感觉到什么,闻蝉睁开眼,看到一个黑影坐在床头。月光从外照入,少年不动声色地摸入她床帐内,面容森森,不知道看着她看了多久。坐在她床头支着下巴看她的少年,除了面上那种时不时闪现的幽冷眼神让人惊恐外,总体来说,他爬床的次数,让闻蝉都不那么惊讶了。

    实在是次数太多了……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

    李信勾唇,“知知……”

    闻蝉打个哆嗦,抓紧被衾后退,张口想叫,被他伸手捂住。闻蝉再次哆嗦一下,他的手好冷。

    他邪气满满地笑,像在诱拐失足少女,“来,知知。别怕我,我不会杀……不会伤你。我只是来和你讨论一些事情,只是讨论,不会动手。”

    “第一个问题,”少年仍然在笑,他的笑,让她觉得恐怖,“你那天,为什么亲我脸?”

    他提供给她两个选择,“是对兄长一样的喜爱,还是对父亲一样的喜爱呢?”

    闻蝉:“……”

    这什么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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