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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料就在她放开手这一档子,倒像是不小心往后推了一把,而她柔弱无比的夫君,就被她推倒了。哐的一声,摔倒向了木案与地砖。哗啦啦一案头书简,都砸向青年身上。

    青年的脸色,当即就白了。

    闻姝大惊:“夫君!”再顾不上教训妹妹,几步纵了过去,去扶被她挥倒的夫君。她看到张染的手碰到案头不知道哪里,居然被砸出了血,脸色变得格外慌乱。

    闻蝉则连忙开门喊人。

    闻姝正扶起张染,小心翼翼如面对贵重瓷器一般,“我不是有意推你的,你没事吧?”

    张染手还流着血,却幽幽地看了闻姝一眼,叹口气。

    闻姝:“……”

    每当宁王流露出这个表情,她都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听到她夫君自怜自爱地长叹一声,“没事。自从为夫娶了你,就已经有被你动辄非打即骂的准备了。”

    闻姝:“……”

    什么叫“动辄非打即骂”?!

    她什么时候打骂过他了?

    他说的她像是悍妇一样!她只不过稍微用力了些,她只是松开了手,她没料到他脆弱到这个地步……闻姝忍气吞声,“下次不会这样了。”

    闻蝉站门口,看到姊夫对她眨了下眼。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顿时笑了:姊夫真好!姊夫牺牲自己,可算是拦住她二姊了!

    但是闻蝉的苦日子,也就此开始了。

    宁王夫妻到来,李府扫榻以待。闻蝉的待遇一落千丈,之前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出门就出门。但自从她二姊来了,就把她拘在府里,罚她去写字了。闻蝉因为离家出走的事,被她二姊记在账上,天天写书简忏悔。

    结果闻姝看了她的悔过书后,眉头蹙得更深了,“你这个字不行。怎么和我前年时看到你的字,没什么两样?你这两年就没练过字吗?给我练字去!”

    闻蝉委委屈屈地接过她的竹简,看到上面清秀的字迹,心里苦顿。她字哪里不好啦?她又不是要当书法大家,她这个字,比李信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闻姝又问她,“前年让你学武,给你的穴位,你认全了没?我要检查的。你有没有好好练武?”

    闻蝉含糊道,“练了练了。”她为什么要练武啊?她出行有侍从,她身份这么高,她有什么必要练武啊?

    闻姝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妹妹又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了。闻姝叹口气,“把你离开长安后的行踪,找人来说给我听。我对一对,看你还惹了什么祸没。”

    闻蝉苦哈哈地离开了闻姝的院子。她二姊喊人去对她的口供了,她二姊要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闻蝉想来自己做了什么,都满满的心虚。她怕她二姊越追问,越要罚她……

    闻姝对这个妹妹,当真管教得严。

    连她们的姑姑,闻蓉看到了,都有些同情闻蝉,“阿姝这是自己当父亲,把小蝉当儿子养啊。”

    李府诸人心有戚戚然,却谁也不敢多说。

    闻蝉被关在房中练字,手腕上被拴了沙袋,沉重无比。她都多少年没这么练过字了,但闻姝说她的字软绵绵的没力度,要她重新练。府上现在地位最高的就是她二姊夫一家,她二姊夫正养着病呢,闻蝉怕吵了他,也不敢求助。于是,闻蝉再没离开过李府了……

    中午时候,青竹从外头回来,看到翁主坐在榻边,旁边堆着几卷书简。而翁主仰着头,看着窗外亮光发呆。青竹叹口气,跪坐在闻蝉身边,小声告诉翁主,说宁王妃都问了自己一些什么。

    闻蝉喃喃道,“青竹,我好想李信……”

    她以前没什么感觉。但是李信陪她玩了两天后,再被二姊高压打击,她就有点承受不了了。所有人都教她规规矩矩的,不光是像个贵女样子,更要像个翁主样子;只有李信教她怎么玩。

    她还想跟他再爬墙、爬树、钓鱼……

    青竹被翁主的真情流露骇住,脸色都白了,压低声音,“您真喜欢上那个李信了?!”

    闻蝉愣一下,“没有……”她停顿了一下,“……吧?”

    青竹无话可说:翁主这又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她啊?

    但不管如何,她早想着跟翁主谈谈了。因为宁王妃的到来,翁主被关着。青竹以为翁主被关着关着就能忘了李信了,没想到翁主还记着。这就不得不说一说她了。

    青竹神色很认真,耐心道,“翁主,您欢喜谁,也不能欢喜李信啊。他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他就算对你好一点,但是世上对你好的郎君们,还有很多很多。会有很多郎君欢喜您……您不能自降身份,和一个小混混玩得好。”

    闻蝉撇了撇嘴,心想:哼!我是翁主,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然后她又猛然想起,这还是李信教她的。

    青竹说,“想想江三郎。”

    闻蝉无话。

    青竹有些急了,“远的不说,就说您父母啊……当年,他们两个的事,翁主你也听过一些吧?就是地位差得远,那还是君侯和长公主的差距,都闹得差点出了人命。您总不能铤而走险啊?再说,您锦衣玉食惯了,出入都有仆从环绕。您和一个小混混……您是想拿身份压他呢,还是想他跟着伺候您呢?婚姻是大事,不能儿戏的。”

    闻蝉说,“能有多大啊?我堂姐还有改嫁呢,我见过好多改嫁的娘子。人家不都过得好好的吗?”

    大楚风尚开放,女子几与男儿平起平坐,改嫁之风,也并不少见。

    青竹说,“您难道还打算先嫁李信,觉得不行了,不合适了,再休了他,改嫁去?”

    闻蝉:“……”

    涨红了脸。

    她卸下了手上挂着的沙袋,眼睫轻轻地颤一下,站了起来,“哎呀,我随便说的。你别想多了。我怎么可能嫁李信嘛!”她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亲吻,却又觉得心跳不已。

    她有些心烦意乱,却说,“我喜欢的是江三郎那样的。”

    青竹认同点头。

    看翁主起身走向床榻。

    闻蝉心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她趴在榻上,埋入床褥间,忽然开口,“李信要不是混混就好了。”

    青竹:“……”

    闻蝉睁着眼,扭头望着天边高云,“他要是有跟我差不多的地位、身份就好了。”

    青竹:“……”

    闻蝉眼睛亮晶晶,越说越兴奋,“他要是再长得好看点就好了。”

    青竹:“……”

    闻蝉坐了起来,兴致盎然,不断举例,“他对我好一点,别总是动不动就冷笑,就威胁我。别总那么狂,跟我低下头,好好听我的话。再有钱点,我想要什么都买给我。再认字,学识渊博,我说什么他都听得懂。再……”

    青竹笑了:“您还是喜欢江三郎去吧。”

    闻蝉:“……”

    青竹笑眯眯:“您看您说的这些条件,江三郎样样有,李信样样没。是婢子想多了,翁主您果然还是喜欢江三郎这样的。”

    闻蝉立刻蔫了。

    恹恹地重新趴在了床褥间,不想起来了。

    有时候,感情好奇怪。像她应该喜欢什么样的,她又不太想靠近了。而那不合理的,不为人接受的,她又总想给它找各种借口,想要去亲近。想着要是这般,要是那般,要是如我所想,便好了。

    她心中有萌动的感情。

    她隐约猜到了。

    可是又不敢确定。

    迟迟疑疑,犹犹豫豫。真是好麻烦,好复杂。要是感情像她二姊教她写字一样,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要是感情有明确的指标,让人一看就知道,那就好了。

    闻蝉闭着眼,蜷缩在榻间,半晌没有起身,呼吸平缓。青竹怜她写字辛苦,也没有去喊她起来,而是拿了一床毯子,俯下身,轻轻地盖在翁主身上。

    屋中静谧。

    却是忽然间,开着的窗子口冒出了一个少女影子来。女孩儿趴在窗上,朝屋里喊,“表姐,表姐!”

    闻蝉被惊醒,坐了起来,看到窗边站着李伊宁。李伊宁看到她瞌睡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又笑了笑,“表姐,出去玩吗?二表姐天天看着你,我想你无聊,才过来喊你。打扰到你了吗?”

    “没,”闻蝉揉了揉眼睛,她本来也没睡着,缓了缓身后,下榻起身,走向窗口,疑惑道,“你找我玩什么?”

    李伊宁是很乖很温柔的小娘子。这样的小娘子,能有什么好玩的?

    李伊宁这次却是眯着眼笑,脸也微红,悄悄跟这位翁主表姐说,“表姐,我觉得我阿父找到我二哥了!”

    闻蝉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伊宁口中的“二哥”,是李家那位走失多年的二郎。李伊宁当真兴奋得不得了,又百爪挠心,顾不得跟闻蝉解释,就拉她,“我二哥好像跟我阿父在书房!我阿父还不告诉我们!表姐,咱们偷偷去看看吧?”

    李郡守是那种冷漠的父亲。

    李伊宁有点不敢忤逆父亲,便想拉舞阳翁主作陪。

    闻蝉稀里糊涂,什么都没有弄明白,但突然冒出来的“李家二郎”,也实在让她好奇。再加上她天天被关着写字,也写得很烦。既然李伊宁来找她,她没怎么犹豫,就痛快答应了。

    两个小娘子偷偷摸摸去了郡守的书房外蹲守。

    然她们过去的时候,发现门开着,远远看到两个人走出来。两个女孩儿惊吓无比,怕被发现,忙蹲到了灌木丛中。

    李伊宁握着闻蝉的手激动得发抖,“表姐你看!跟我阿父站一起的那个郎君,是不是我二哥?!”

    烈日灼灼,又反着光。闻蝉眯着眼看,也只看到书房外,一中年男子和一小郎君在说话。

    日光是金灿色的,那郎君立在太阳下,背着她们,她只看到他挺拔无比的腰身。

    艳阳天下,风吹长襟,少年手脚修长,站姿甚好。

    闻蝉心想:二表哥?这位二表哥,光看背影,好像还挺好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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