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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信说,“但雪再下几场,咱们就养活不了百姓了。”

    李怀安沉默不语。

    李信看出他心动,便又分析了其中利弊。

    闻蓉则自始至终坐在一边,听他父子二人商议这些政事,心里是何等喜悦。

    “阿父阿母阿兄,你们在用膳,怎么不叫我?我一个人在屋里吃,多闷啊。”又有一道少女声从屋外传来,是四娘子李伊宁。她也是带着一身寒气进屋,看到她兄长也在,便高高兴兴地凑过去说话。

    屋外风雪连天,屋中一家团聚。而多少年以来,这正是闻蓉最期盼的时刻。她希望时光就此停留,永远不要再发生什么改变。

    她心里一边听李怀安父子说话,一边想着心事。想她家二郎有喜欢的小娘子了,那他们家说不定明年会更热闹。又想四娘子也慢慢大了,也要开始准备相看郎君的事了……这一桩桩,一件件下来,闻蓉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又好了些。

    她真是喜欢这样的状态。

    有人的生活过得充实无比,也有人浑浑噩噩。浑浑噩噩的那个人,正是被闻蓉念叨的小侄女闻蝉。她很快与二姊一家人汇合,继续走水路回长安。因为她二姊夫身子弱,为了照顾他,他们的船一直走得很慢。之前上路时大家就算好了到长安的时间,由此虽然船行的慢,大家也并不着急。

    宁王夫妻最着急的,还是小妹妹闻蝉的状态。整日萎靡不振,躲在船舱中哪也不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别说宁王夫妻了,闻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不开心什么。她就是觉得不舒服,就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哪怕青竹等女找各种各样有趣的东西来逗她玩,她都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她开始觉得这船走得真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她想念阿父阿母了,想回到他们怀抱中,想要撒撒娇,也想把自己的烦恼跟他们说。

    某一日,闻蝉坐在船舱中翻着竹简玩,青竹先打帘,露出神秘的笑,“翁主你猜是谁来了?”

    青竹神秘的笑,取悦了仰起头看她的闻蝉。看到青竹面上的那种笑意,闻蝉心中蓦地一动:莫非是她二表哥来了?不然青竹干什么这样笑?

    只是这个念头突然冲到大脑中,全身懒洋洋的血液,好像都一下子活跃过来了。她的心跳重新开始,她的头脑重新清晰,她不再觉得走一步都好累,说个话都费劲。她想到她二表哥要来看她,就满心的快活与想念!

    是的,想念!

    到这一刻,闻蝉才发现,她想念李信,想念她二表哥。

    想念她二表哥带她爬树爬墙,想念她二表哥带她上房揭瓦。她还想念她二表哥坏坏的笑……

    舞阳翁主还没等青竹把话说完,就从船舱中跳起,一溜烟往外跑去,让人喊都喊不住。青竹忙丢下手中事,怕翁主莽撞,自己也追出去。闻蝉到了会客厅,一见外头嬷嬷侍女的进出,就知道有大人物来了。

    她欢喜地挑帘进去,“二表……”

    她话停住了。

    她看到修如翠竹的背影,也看到流玉的侧脸。看到那人在她说话时,转过了脸看她。眉目清远,浩渺如青山绿水。鼻子挺直,唇瓣微扬。他站在厅子中央,郎朗若峰上雪。光照在他脸上,就像春意漫入冬雪无边,暗自生暖。

    这种冷色调中的暖,让人无比眷念留念。

    他要摆袖拱手,优雅若山倾的姿势,让一众伺候的侍女们都红了脸。

    闻蝉却没有。

    这个人非常的俊秀多姿,然她的二表哥,不会有这样的风采。

    她二表哥那么普通的一张脸,永远不可能有这种让人心悸的美感。

    这般一言一行都让人心动的雅致,于雅致中又带着疏离,只有江三郎拥有。

    闻蝉垂下眼,与江照白回了个礼。这才看到她的二姊和二姊夫正站在旁边,大约在她进来之前,在和江照白说话。她的丢脸行为,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沉默半晌,倒是江照白先打断了这种僵硬与尴尬,“看来我的到来,让翁主失望了。”

    闻蝉忙说没有,回头瞪一眼青竹:都怪你之前笑得那么恶心!

    青竹:……我真是冤枉。我哪里料到翁主你变心变得这么快。明明以前听到江三郎到来就高兴,现在你也能无精打采。

    闻蝉好奇问江三郎,“你不是在会稽,跟我二表哥忙雪灾的事吗?你怎么来找我们了啊?”她还抱有一丝幻想,江三郎好像总跟李信在一起。是不是江三郎来了,说明她二表哥也不远了呢?

    江三郎的回答,却让她失望了,“我没有忙雪灾的事,是阿信一直在忙。后来官寺插手后,我不方便跟过去,就更没有再管了。所以阿信忙碌,我却没什么事。我是听说宁王夫妻要回长安,便想顺个路,想与你们一道回京。我也好些年没回去长安了,想回长安看下我家的情况。也不知道宁王是否愿意让我搭个风?”

    时代很乱,除非像李信那样艺高人胆大,再除非像闻蝉这样傻人有傻福,一般人都不怎么敢随意出行的。江照白也许是考虑着中途出行意外,便早早在这里等候,等宁王等人的船过来,想要依托宁王的关系回京。

    闻姝姊妹都对此可有可无,便都去看宁王张染的脸色。张染笑了笑,脾气很好地应了,“江三郎客气了。你与孤同行,孤再开怀不过了。”

    他平时跟闻姝姊妹说话时,一直都是“我”啊“我”的,这时候自称“孤”,就带着几分客气疏离了。但不管再怎么客气,江三郎投靠他,他都给足了面子。等他与妻子出去后,闻姝问他,“江三郎这个人心机深沉,专程等候在此,说不定有什么谋算。夫君你让他与我们同行,当真没什么问题吗?”

    张染道,“心机深沉有心机深沉的好处。再说江三郎也不是不会看人脸色的人。看他只有几个仆役,确实不方便赶远路。不是谁都有小蝉那么缺心眼的本事。再说我什么也不求,又怕他算计什么呢?无妨。”

    夫君提起妹妹,闻姝更加头疼了,“你方才看到小蝉那个样子了吧?跟被李信下过蛊似的,要不是江三郎在,我就揍她了。李信真是个祸害。”

    张染随口道,“那得看小蝉自己的意思了。温柔的男人照顾她,强大的男人保护她。前者无法保护她,后者也可以照顾她。然前者的心好抓,后者的心难定。得看你妹妹的本事了。你别想太多了。”

    可是他这么一说,闻姝反而想得更多了。

    更让她气得牙痒的,是没过多久,到下一处码头,他们下船去休息。到当地官吏布置好的置去休息时,信吏送来了许多书简信件。宁王的信是最多的,然除此之外,闻蝉也收到了好几封给她的信,让她受宠若惊。她长这么大,除了阿父阿母,就没收到过别人的信件。尤其是现在跟姊夫一家上路,她阿父阿母写信,都是给她姊夫姊姊写,她就是信中顺带的部分。人家早不专门给她来信了。

    闻蝉捧着信吏交给她的书简,心怀激荡得手都要发抖了。她随意问,“哪里的信啊?”

    小吏答,“从会稽送来的。”

    会稽……

    闻蝉怔了一下后,唇角翘了翘,眉目宛春。在众人的凝望中,她淡定无比地把竹简交给青竹去收到,“知道了,我回头再看。”

    她继续与众人一起用膳,一贯的优雅清贵,骄傲不与人说。但一出了门,闻蝉就把青竹拉了过去。青竹懂她家翁主这个劲儿的意思,闻蝉一急切看她,她就把一卷竹简先递过去,闻蝉迫不及待地摊开。

    入行第一眼,便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亲亲知知小心肝儿”。

    闻蝉被恶心到了,手一抖,啪嗒,竹简掉了地。

    她不可置信,“他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恶心?!”她一身鸡皮疙瘩都被他叫出来了。

    青竹沉默地俯下身捡竹简。闻蝉满脸地嫌弃,然忍了忍,又重新把竹简拿了回来。

    她满脑子都是“亲亲知知小心肝儿”,每想一次,都觉得受不了。她难以想象,这么恶心的称呼,李信怎么有勇气想出来,又怎么有勇气写出来。她红着脸,敲打竹简,小声骂,“坏胚子!”

    一窗之隔,宁王夫妻已经看到了小娘子患得患失的这一幕。宁王妃心中的五味杂陈,难以言说。她看他夫君又要说什么,强硬无比地打断道,“莫要劝我!等回长安,我便要帮小蝉相看郎君!远水止不了近渴,我不信隔了这么大老远,他还能勾得我妹妹对他死心塌地!”

    闻姝说到这里,颇为自得,“小蝉可是有名的薄情寡义啊!”小蝉长这么大,不知道拒绝了多少郎君,让多少郎君失魂落魄又伤心无比……

    张染奇怪妻子在骄傲什么,“这有什么可自豪的吗?”

    闻姝:“……”

    远水止不了近渴,但宁王妃没料到,远水还有亲自驾到的时候。

    再某一日,船靠岸停泊休憩时,闻蝉还窝在船舱中忍着鸡皮疙瘩看她二表哥给她写的信,青竹又打起了帘子,露出神秘的笑,“翁主你猜是谁来了?”

    闻蝉:“……”

    她在船舱中,听到很多人的脚步声往这边来。她跽坐于案边,看到窗口,少年的影子一晃而过。少年很快出现在了门口,与她打招呼,“知知!”

    闻蝉瞪大眼,握紧了手中竹简。

    李信!

    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不光是李信,她二姊一家,还有江照白,都一路过来看她。当然,也许是李信走得太快,让谁不满意了,不得不把所有人都牵制了过来。

    少年大方地站在门口,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还跟闻蝉笑起来,“知知,我很想念你。”

    闻蝉慢慢站起。

    她还有点儿混沌,分不清虚构与现实。一群人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她看到李信,又激动,又紧张。他还用深邃的眼睛直接无比地看着她,让她手心更是出了一层汗。江风从外吹来,一心又冷又热。女孩儿大脑空白,呆呆地听着他说“我很想念你”。好半天,她才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振作。”

    李信:“……”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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