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忍冬明了,点头,又禀道:“殿下,民居已命人盘下,雇几个奴仆婢子将院落收拾妥当,便可入住。”
皇后颔首。未央宫,余笙自是不能久留的,她这几日已搬入太医院暂住,姑父本是太医院的医官,虽辞官多年,人脉交情尚在,姑母又是出云大长公主,自会有人照拂。余笙与薄玉结契之事,并非无转机之法,只是需耐候时机。
春欲尽,日迟迟,牡丹时。
温馨美好的氛围却因一人而打破,颜逊自远处昂首阔步而来,春光满面,皇后出殿,看见他,唇角的浅笑消弭殆尽,眼神也变得异常冰冷,向忍冬淡声吩咐:“退下吧。”忍冬的目光闪闪烁烁,欲言又止,终是恭声告退。
二人相继步入耳殿,屏退左右,紧闭门窗。
颜逊虽是国舅,也从无随意出入中宫之理。元皇后颜祁尚在时,颜逊是颜祁的胞兄,兄妹情深厚谊,皇帝独宠颜祁一人,许了她不少特权,颜逊借机蹭利,不时以家中二老思念独女之名代为探望。元皇后薨逝,中宫移至未央宫,除此外,几乎再无变动,特权因此遗留。
书案上置有纸册,页脚起了褶皱,应是有人经常翻阅所致。每一页,官宦小姐、世家仕女的生辰、家世、嫡庶、品性、容貌,寥寥数笔概过。礼部新录的适龄待嫁丽人名册,颜逊捧起来,径直翻到褶皱最深的几页,其上,被人划过几条朱砂笔迹,颜逊仔细细致地看着。
皇后坐在榻上,只静静品茶,不发一言。
皇后属意的人,皆是出身并不十分高贵醒目,但又非独门独户,与颜氏或多或少有着些许挂碍。譬如工部郎中颜选之女,颜选姓颜,上溯祖宗辈与金陵颜家到底有几分瓜葛无人可知。颜选的父亲家境贫寒,久试不第,又无颜还乡,便想走举荐之路,他曾书数首干谒诗,欲拜于颜氏门下,勉强在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支族谱上挂了个名,得以入仕。儿子颜选,官拜五品工部郎中,官阶不高也不低,仍需投靠颜氏。
算是政治联姻,然而,远远不够。
颜逊翻过那几页,寻到一页,摆在皇后眼前,指了指:“殿下是颜氏女,莫是不知颜氏缺甚?”颜逊为右相,颜逊之弟颜伶为户部尚书,六部中颜氏亦占据要职,区区一个工部郎中,半点外力也借不得,要它作甚?颜氏既要扶持临川郡王争储,未雨绸缪,逼宫兵变亦在计划之中。
燕京中一万亲卫军,够了吗?不够,京畿附近五万上直卫,仅御令可调遣,又无颜氏安插其中。两位伯父颜宗任与颜宗回分掌十万定州卫、十万凉州卫,凉州与海州毗邻,受薄玉统辖的十万海州卫掣肘,剩下一个定州卫,若定位于急援,长驱北上,需经雍州。上直卫,颜逊无意动它,昭然若揭惹人生疑,颜逊的心思,在雍州卫。
皇后淡淡瞥了一眼纸册,雍州卫副指挥使袁康之女,她抬头,看向颜逊:“此女庶出,恐入不了陛下眼。”
颜逊大笑,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后,咄咄逼人:“过继与正室即可,殿下莫不是最熟稔此路?”颜怀信膝下只二女,一个颜祁,一个颜祎,颜祁体弱,中宫位恐不长久,遂将颜祎过继为嫡女,才嫁入皇家。
颜逊的言语中充满了鄙夷,目露凶光,眼角也高高向上吊起:“成败皆系于你,若事败,我绝不留你性命!四年前,你与我密谋,择一宗室子扶持,视其为傀儡,待陛下大去,暗中操控新帝,进而蚕食皇位。你独居深宫,宫人几经更迭,以为可瞒我耳目,暗度陈仓?”玉石一事,余笙不受责罚,反入太医院任职,那夜宫中究竟发生何事,颜逊无从得知,猜测下来,也与皇后脱不开干系!
颜逊欺上前,与皇后仅一拳之隔,二人虽非同父同母,长相上却犹有相似之处。皇后看着他的眉眼,一寸一寸地看过去,心里的厌恶一层一层地翻涌,几欲作呕。她不怀疑话中真伪,颜逊此人早已利欲熏心丧心病狂,连亲妹妹也不惜荼毒残害,况乎她?
对皇后以生死性命要挟,颜逊已然熟能生巧,“卑鄙”二字,颜逊由身到心都坦然接受,即便如此,他在面对皇后时,仍是心虚。他深知,女肖其母,皇后与她的生母是一脉相承的心性坚贞,金钱权利都抵不过心中秉承的所谓道义,因其母,阿爹退隐归田不涉朝政,那女人是阿爹的软肋。颜逊不屑,他没有软肋,他欲登九五,君临天下,无人可阻挡他的脚步!
皇后挣扎,犹豫,思索,不安……种种复杂的情绪针扎般在心中隐疼,听见响彻皇城的暮鼓声时,又化为一片柔软,一涓溪流。她望向窗外,金乌西沉,红霞满天,不久后,还未长到她腰间的小七,会笑意盈盈地朝她跑来,搂住她,拿脑袋蹭她,甜糯糯地唤她“母后”,桃花眼弯作两道亮晶晶的月牙。
皇后忍下所有情绪,拢在曲裾中的手曲握成拳,指尖死死地掐着掌心,她平静道:“我自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