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如果此时在这地牢里的,不是玛特儿,而是德·瑞纳夫人,我还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吗?我的过度的失望和悔恨,在瓦勒诺之流的眼里,在本地所有的那些贵族们的眼里,也许被看作了我对死亡的卑下的恐惧。那些软弱的灵魂,只是靠了他们的金钱的力量,才抵制住了犯罪的诱惑,他们却是多么骄傲啊!刚刚把我定了死刑的德·莫瓦罗先生和德·肖兰先生一定会说‘瞧吧,一个木匠的儿子,他能做出些什么来?他也可能学得一点知识,变得聪明一些,但是他的心呢?……一个人的心可是改变不了的。’甚至连这个可怜的玛特儿,她现在正在哭,或者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心里想着,望着她哭得红红的眼睛……面对她这种真正的痛苦,他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一时倒忘了继续他的推论……“她也许哭了整整一夜,”他心里想道,“但是将来有一天,当她回忆往事的时候,她会感到极度的羞耻!她会认为自己在情窦初开的时候被一个平民的卑鄙思想引入了歧途……克鲁瓦斯努瓦是个软蛋,将来一定会娶她的,而且我相信,他这样做是对的,她能够令他干出一番事业的。”
一个意志坚定报负远大的人,
应该有权力支配一般庸夫俗子。
“唉!这倒真是有趣。从被判处死刑以来,我一生中念过的那些诗句,竟全都回到我的脑子里来了。这难道是一种回光返照的迹象么……”
玛特儿有气没力地向他重复说道:“他在隔壁的房间里。”他终于注意到了这句话。“她的声音很微弱。”他心里想道,“但是声调里仍然流露出她的性格的高傲。”为了避免发脾气,她有意把声音放低了。
“谁在那里?”他用温柔的声音向她问道。
“律师,他要您在上诉的呈文上签字。”
“我不上诉。”
“怎么!您不上诉?”她说道,猛地站了起来,眼睛里再也压抑不住射出愤怒的火焰,“请问,那是为什么?”
“因为此刻我自觉有勇气去面对死亡,不至于引起旁人太多的笑话。如果在这阴湿的地牢里长期禁闭了二个月之后,谁又能保证我还有现在这样高昂的情绪?况且我预料还得和教士们打交道,和我父亲见面。……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人不快的事了。让我去死吧。”
这个出人意料的反对意见,又将玛特儿性格中固有的骄傲激活了。她在来贝藏松监狱的地牢之前,还没能见到福利莱神父,此时便将她的全部怒气一股脑发泄在于连身上,她本来是崇拜他的,但是在这一刻钟里,她却诅咒他的性格,后悔自己错爱了他,从前在德·拉木尔府的图书室里用犀利毒辣的语言百般辱骂他的那个高傲的玛特儿,突然之间又回转来了。
“为了你的家族的光荣,上天真应该把你降生为男人。”他向她说道。
“但是我自己呢,”他心里暗想道,“在这个讨厌的地方呆上两个月,被那帮贵族老爷们当作肆意侮辱嘲弄的对象,而惟一的安慰便是这个疯女人的诅咒,如果那样的话,我才真正是个傻瓜呢……好吧,后天早上,我将要和一个以冷静和技术高超闻名的人进行决斗……非常高超,魔鬼一方说,他弹无虚发。”
“好吧,果真如此就好了。(玛特儿继续滔滔不绝地向他辩论。)“不,”他对自己说,“我决不上诉。”他这样下定了决心,便安然怡然地坠入到梦幻中去了……六点钟的时候,邮差照例经过,将报纸送进来。八点钟,德·瑞纳先生看完报纸之后,爱丽莎踮着脚尖轻轻地走来,将报纸放在她的床上。过一会儿,她醒了去读那份报纸,读着读着忽然惊慌起来,漂亮的手抖个不停,她看到了这几个字:十点零五分,他的生命终止了。
“她会痛哭流涕的,我了解她。我刺杀她这件事,她不会放在心上,一切都会忘记。只有我企图杀死的那个人,才是惟一真心真意为我的死而痛哭落泪的人。”
“啊!一个多么鲜明的对比!”他心里想道,在玛特儿的不住吵闹的一刻多钟时间里,他心里想的却只是德·瑞纳夫人,无论如何努力,他始终也无法让他的心从对维里埃的那间卧室的回忆中收回。尽管他不时还要回答玛特儿几句,但他的眼睛里,却似乎清晰地看见贝藏松的报纸放在橙黄色的塔夫绸面的被子上,他看见那只洁白如玉的手痉挛地抓着报纸,他看见德·瑞纳夫人泪流满面……他眼看着一颗颗泪珠从那张可爱的脸颊上缓缓地流下来。
德·拉木尔小姐没法子从于连那里得到任何肯定的答复,于是便把律师请了进来。这位律师从前曾经参加过一七九六年对意大利的远征,是一名上尉,同马努埃尔是战友。
他依照惯例,自然也反对这位被判死刑的人的决定。于连对他很尊重,便将他的理由逐条解释给他听了。
“说真的,如果是我,也会和您一样想,”贾利克斯·瓦诺先生(律师的名字)最后说道,“但是我是律师,我的职责是每天来看您。您还有整整三天的时间可以提出上诉。如果这座监狱下面有一座火山爆发,那么从今天起,两个月之内,您还可以得救。不过您也可能死于疾病。”他一边说,一边注视着于连。
于连同他握手。“谢谢您,您是一个正直的人。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玛特儿随着律师一同出去了,于连觉得,他对律师的友谊,比对玛特儿的友谊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