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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华辗转来到湖边,但听有几个女子以绢帕遮面,正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嘴里说着羞人,眼珠子却还不住地往那画舫上瞅。妍华见状,自然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她一眼就看到船尾上立了个翩朗少年,彼时画舫正好行到离这边湖岸只有两丈远之处,他一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则端着酒杯在与画舫里的人儿说着什么。待妍华倾耳听去,便赫然有一股温润若清泉的声音湍湍流入了她的心田。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做人当如此豁达,方能逍遥一世,哈哈哈哈哈……”
那一阵爽朗的笑声,若一把钥匙,蓦地将她懵懂的心锁打了开来。她愣愣的喃着那句诗,盯着那个越看越入眼的背影傻乎乎地看了许久,直到那画舫行至别处,她才回过神来。
小脸儿通红,心如擂鼓颤得厉害,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好想认识一下那位公子。她沿着湖岸追着那条画舫跑了起来,只是人太多,那画舫渐渐往湖心去了。她的心如同被捧上云端之后重重地摔落了下来,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她心头悄然绽放,像一朵花儿似的轻轻摆动着。
三年后,当她被指到四贝勒府时,每每听到十三那阵爽朗的笑声,她都忍不住回想起那个叫她魂牵梦萦的背影。她从未想过那个人会是十三,因为她之后又央着兄长们带她去过那条湖好几次,甚至还追上过画舫。可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背影,也再未听到过那样的笑声。
三年之中,她对那个人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不清,但是那个背影却如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那是她懵懂岁月里的一朵花,芬芳摇摆,痴痴等候,但终是有缘无分。
她并不知道,那日她寻不到三哥,更寻不到那个背影时,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嘤嘤哭泣时,十三与胤禛曾在她身边走过。
“四哥,看这小家伙,怎得跟个姑娘似的在这里哭个不停。”十三指着她的小身子嘻嘻调笑,只是周围人声鼎沸,旋即就被湮没其中。他与胤禛下了画舫后,行至此处突然听到有人哭,便驻足看了一会儿,结果她却哭个不停,十三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儿。别人都在热热闹闹地笑着,唯独这人哭得伤心。
“不过是个孩子,想是跟家人走失了。”胤禛往左右看了看,看到十三手里刚买的那串糖葫芦后,便夺了过来,挤开人群走到妍华面前,将糖葫芦递了过去,“可是与家人走失了?你家住何处,我差人送你回去吧。”
彼时,胤禛尚是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翩翩公子。
妍华抬起头来,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她也看不清这个人什么模样,但见衣服华丽也不像个坏人,所以她便不客气地接过了那串糖葫芦,抽抽噎噎地说道:“多谢公子,我……我等我三哥,不用公子劳心相送了。”
她说着便咬下一颗糖葫芦来,立马挤着泪水冲他笑了一下。
胤禛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刚刚挤过来的十三,直起身子站了起来:“走吧。”
十三点头,冲着妍华做了个鬼脸:“小家伙生得倒是面如冠玉,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可当心莫要被人骗了去。”
他说着便与胤禛一起走了,妍华擦干泪水看去时,二人已经不见。她嘟囔了两声,便吸着鼻子认认真真地吃起了糖葫芦。
倘若十三一早便知道这个“小公子”会是日后牵去他的魂儿之人,那么他一早就会向他皇阿玛将妍华求去的。他与胤禛交好,他四哥自然不会同他抢一个格格。倘若果真如此,那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很多年后,当他在胤禛府上看到妍华在画那幅背影画时,他的心里蓦地便刺痛了下。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便觉得那个背影不是他四哥。等他将那幅画索要回去后,他的内心却是久久不得平静。他在那幅画上看到一个细节,那便是背影之中的那个男子,绑发辫的带着被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他不知道放眼整个大清,有多少男子会有这样的习惯,但十八岁之前,他一直都爱将发带绑出一个小蝴蝶结来。那是因为,小时候他额娘还在世时,每回给他梳头,总爱将发带绑成那样。
那一日他整宿都没有睡着,对着那副画痴痴地看了一夜。第二日让他四哥帮忙跟皇帝请了辞后,他便在自己府上喝了个昏天暗地。侧福晋瓜尔佳氏默默地在旁边伺候着,什么话也没说。
他知道,他不该奢想。即便那个背影是他,也已经为时已晚。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他想,倘若一开始他便能将她走到一起,他一定会将她好生捧在手心里,此生此世爱不渝,地老天荒情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