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有人的面前，它的父亲给它取名叫做——

    『天使』

    当所有人都离开了实验室，当希尔也被黎越的冷漠再次刺伤，硕大的实验室里，只有这个年轻的科学家，他一步步地走到了“天使”的面前，用无比温柔地目光，恋恋不舍地凝视着他的这个孩子。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冰冷的玻璃罩，他的视线贪婪地从“天使”的每一根线条上划落，他站在无人知道的地方，用从未有过的热烈目光凝视着这个“天使”，眼神炽热，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悲伤。

    这是一段没有声音的独角戏，一分钟后，黎越转身离开，依旧是那“哒哒”的脚步声，灯光一盏盏地变暗，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藏在了安静的实验室里。

    走到走廊的尽头时，黎越伸手，将最后一盏灯关上。他的动作缓慢平静，背影削瘦至极，依旧穿着那一件薄薄的白大衣，刷的关上灯，让黑暗将自己吞噬，彻底离开。

    当灯被“啪嗒”一下关上的时候，所有观众心中一顿，随着那声音慢慢地忐忑起来。

    第二天，希尔第一个来到实验室，看到的便是早已被毁坏的“天使”。他紧张地赶紧去找黎越，他高呼着“黎博士，坏了！被人破坏了！”，然后他一打开门，只见那个苍白漂亮的青年安详地躺在床上，双手轻轻放在腰间，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平和的笑容。

    希尔脚步一顿，站在门口没有再动作。

    一分钟后，他浑身颤抖地走进门内，一步步地走到了床前，将手指抵在了黎越的鼻前。然后……整个人颓然倾倒，崩溃地大喊出声。

    所有的实验员来了，所有的军官也都来了。他们听希尔说出事件后，第一反映是：“‘天使’被破坏了？设计图纸呢？原理公式呢？都在哪儿！是谁来保存这些东西的！”

    ——全部都不见了。

    希尔瘫坐在那张床前，看着基地里彻底乱了套。军官们赶紧往上层联系，实验员们一个个不停地寻找图纸、回忆公式，然后忽然有人想到一件事——“黎博士死于什么？！”，接着他们拿了仪器一测，接着突然往旁边离开。

    “他身上的辐射太强！是呈化反应！是‘天使’！”

    一时间，所有人都赶紧离开，撤离了这个房间。他们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床上那具冰冷的尸体，甚至有人咒骂出声：“黎越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花了这么久才做出来的东西，他凭什么毁了！”

    “他以为他是谁，这是国家的资产！”

    “他没有科学家的精神，他不配作为一号实验室的负责人。”

    “他身上都是辐射，我们要赶紧对他进行化学火化，要不然会出问题的。”

    希尔垂着头，将这些话一句句地听进了耳中，到最后，他缓缓抬首，蓝色的眼睛里已经全是泪水，他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一群陌生的人，一字一顿地问道：“黎博士为实验付出了这么多，他是因为意外才去世的，你们为什么要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这么残忍？”

    回答他的，是所有人恍然大悟的神情：“希尔，你不会也有辐射了吧？你快点过来，测一下辐射值！”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光怪陆离。

    声音全部消失，画面也变成了无限的黑白色，在那个电影的世界里，只见无数的军官穿着上了防护衣，将这个人的尸体抬走，不留下一句安抚的话语。希尔站在那群军官面前，伸出双手，接着他也被架走，测量了相应的辐射量，然后同样被带出了基地。

    一年了，这是希尔第一次离开基地。

    黎越在哪儿？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所崇拜的人、所敬佩的人、所深深仰慕着的人，已经死去。那个人死得毫不光彩，死在了自己的武器之下，因为极高的辐射值，死后还被人残忍地处理尸体，最终必然是挫骨扬灰的结局。

    坐在晃晃悠悠的车上，希尔的头靠在车窗旁，目光无神地看着窗外。所有人都穿着防护服，他们警惕地看着这个活动的辐射源，用黑乎乎的枪口指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孱弱科学家。

    能量罩缓缓关上，基地的大门慢慢开启。希尔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这个冰冷的基地，看到了基地外灿烂的阳光，呼吸到了很久未闻的空气，然后……双眼倏地睁大，整个人猛然坐直，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这么一片满目疮痍的地方！

    画面在这一刻从黑白变为了彩色，只见从基地的围墙往外，是一整片红褐色的干涸土地，仿佛是被鲜血浸染过一样，红得骇人，红得让人心惊。然而谁都无法相信，从围墙的某一个地方，忽然！一片绿色的草坪蔓延开去。

    那是一片等腰三角形的草坪，以墙壁的某一角为顶点，向两边延伸。那里充满着勃勃的生机，那里饱含着无限的希望！那里是基地的某一角，那里是——

    他无数次看到，他唯一的朋友经常偷偷去看的地方！

    女军官冷漠的声音响起：“玛丽亚计划失败，你知道最大的原因是什么吗。”

    希尔机械式地转过头，浑身颤抖，最后大喊出声：“你们在骗他！”

    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已经无异于人间地狱！这样的世界根本已经无法生存！

    女军官没有理会希尔，她冷静地说道：“最大的原因，是那个女孩演技太差，没有骗得过他。”

    这样的话，让希尔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到最后，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声越来越惨烈，他笑着笑着，接触过强辐射源的身体忽然咳出了一口血，让周围的军官惊吓得往旁边散去。

    他站起身，用凶狠的目光凝视着这位年轻的女军官，大笑着说道：“你们失败的最大原因，不是那个女孩的演技。他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但是他宁愿被那个女孩欺骗，他愿意去相信你们给他画出来的一个乌托邦！真正毁了他的是这个世界，是这个被所有人掩藏住的世界！”

    猛烈的咳血，让这个强壮的金发小伙子慢慢倒下。临终前，他缓缓地伸出手，仿佛抓住了那个人的手一样，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就像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一样，他说“我很崇敬您，黎博士”，他伸出手，对方没有握住。但是在昨天晚上，在他即将离开实验室的时候，那个人却低声地和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声音实在太微弱，那时候的希尔只当是听错了，可是直到生命弥留的这一刻，他才仿佛真正明白了那三个字的意思。

    每天那短短五分钟的见面，墙内的人饱含真心，墙外的人却被数百把枪抵在脑后，逼迫着说出早已准备了一整天的谎言。墙外真的都是青草，都是蓝天？那在墙内人的视野外呢？

    只有被战争毁坏的人间地狱。

    黎越说：“你听见这风声了吗？”

    希尔回答：“我听见了。”

    黎越说：“风声是不会骗人的。”

    是啊，那风声在哭，那风声穿过每一个枪口，发出呼呼的声音。早在第一次见面，那个人或许就听到这声音了吧？他的智慧绝不允许他犯这样的错误，可是面对这样美丽的毒|药，他却甘之如饴，麻痹自己。

    为什么要毁了“天使”，要让这最可怕的强大武器消失？

    因为，这是不应该存在的力量。

    这场战争早已疯魔，这场战争需要的不是哪一方的胜利，它需要的永远是一个能够让资源即将殆尽的人类可以继续生存下去的方式！

    在这样毫无意义的战争中，黎越闭上了眼，希尔闭上了眼。

    那一整天，整个一号实验室都在搜寻“天使”的下落。可惜的是，谁也无法从那位天才科学家的手中找到被销毁的资料，甚至除了那个人以外，没有人完整地知道“天使”该如何制作。

    他是天才，他是“天使”的父亲，即使他死后被挫骨扬灰，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他的才华也从未离去。

    三天后，女军官在黎越为玛丽亚修改的一首诗里找到了密码，打开了一个被封存的文件。在那里，有着完完整整的人类星际时代的计划书，在那里，规划出了一整个人类探索宇宙的步骤表。

    看到这份计划书的时候，女军官沉默地低下了头，仿佛忽然明白了一切。

    表面上那个人做的是摧毁一切的武器，但是事实上，在“天使实验”的遮掩下，他所做的一直都是如何探索人类生存下去的可能性。

    从认识玛丽亚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寻找解决能量发动机的方法。他要让人类真正地走入宇宙，他要让那个可以如同天使一样的少女，真正可以温柔微笑。

    “炽热的光芒将天空照亮

    金色升起在大地之上

    清清的月色在东方流淌

    听见这风声了吗

    属于光明的钟声终于敲响

    人性理当高尚

    斗志永远高昂

    天使的羽翼在黑夜中轻轻翱翔

    给玛丽亚

    给生命和希望”

    低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