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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一顿,眼眸微凝。这话是说兀良哈,还是说……他?
孟清和不是傻子,尽管很想知道永乐帝现在是什么表情,却硬是克制着没有回头。
胡广为何偏偏在这时出言,又恰好让他听到?
如果他回头,甚至上前争论,才是自找死路。
嘴角轻弯,想玩?
好,就陪你们玩!
到时输得太惨,可别怪他姓孟的心狠手黑!
城西大营中,见是孟清和前来,乞列该的笑容立时灿烂几分。
“伯爷,兀良哈能有今日,多亏伯爷几次提携。入冬前,卑下猎了一窝狐狸,皮毛油光水滑,没一点杂色,等卑下回去后遣人给伯爷送来,镶个斗篷帽子,全当是卑下的一点心意。”
“拿就先谢过了。”
和兀良哈打多了交道,孟清和很明白,客气归客气,壮汉们真心送东西绝不能推拒。不然会被当做轻视,以为是看不起他们,“友情”百分百破裂。
说起狐狸皮,不由得想起戍卫开平时见过的草原狐狸。那样的小东西,换成他,绝下不去手。不过,兀良哈的驻地是辽东,想来也看不上草原狐狸。
“本官带了酒肉,都是天子赐下。”孟清和笑道,“兀良哈此次立下大功,若能继续追踪本雅失里和阿鲁台的动向,天子的赏赐会更为丰厚。”
只说天子,不提朝廷。
兀良哈效忠的是朱棣,这样的说法更能让乞列该信服。
“再者,”孟清和加重了声音,“天子已敕三千营和神机营北上。算算日子,十一月前应该能到。”
“伯爷是说,大军即将出塞?”
孟清和点头,靠向椅背,拢了拢护手,“兀良哈想做征讨鞑靼的先锋,就当多出些力气。而且,陛下可是说了,三千营和神机营都要扩充,北京要建会同馆,北京国子监要增设武学,想晋身,更进一步,机会可是多得是。”
乞列该激动得握紧了拳头,突然起身,单膝跪在地上,“若能得伯爷相助,卑下定终身不忘,为伯爷效犬马之劳!”
“快起来。”孟清和扶着乞列该的手臂,道,“本官告知你这些,也是天子的意思。三千营和神机营都要扩充,凭你的本事,如果了进了三千营,掌大驾龙旗也非不可能。”
“伯爷,卑下求伯爷提携!”
“不必着急。”孟清和挑了挑眉,笑着说道,“抽--调-边军卫军补充两营是必然,定下具体名额,却要等到征沙漠之后。”
如果在战斗中表现突出,他自然愿意提携一把,不过顺手的事情。如果表现得不好,受伤还罢,被鞑靼骑兵咔嚓了,现在提携也没用。
“伯爷的意思,卑下明白。”
“明白就好。”孟清和话锋一转,“天子令你巡弋边塞,本官也有两句话要嘱咐你。”
“伯爷请讲。”
“盯着鞑靼的同时,注意一下瓦剌的动向。还有,大军中的女真人也别疏忽。”
“莫非瓦剌有异动?”乞列该怒声道,“我就知道,马哈木和把勒秃都不是东西!还有女真,难道是对朝廷有异心?”
“轻声!”
孟清和皱眉,神情一肃。乞列该立刻意识到自己“表现”过头了。
“瓦剌如何,暂且不知,盯着些总没错。至于女真,“孟清和顿了顿,“咱们是老交情,比起女真,本官还是希望兀良哈的弟兄们能被天子重用。”
“伯爷是说,天子要重用那群野人女真?!”
“本官也只是猜测。”孟清和好似没看到乞列该焦急的神情,悠然道,“毕竟归附的女真部落越来越多,建州卫的呵哈出,毛怜卫西阳哈、锁失哈,虎儿文卫的火儿阿,都是出了名的勇猛。本官在金陵都听到了他们的名声。这次征讨朝鲜,女真各部表现尤为突出。辽东总兵官亲自向魏国公举荐呵哈出等人,言其善战。天子有所耳闻,提及扩充三千营,必要从辽东卫所-抽-调女真骑兵。”
此言非虚,除了扩充三千营一事,乞列该多少都听到些风声。
“伯爷,兀良哈一向对皇帝陛下忠心耿耿,不是那群女真能比!”乞列该这次是真急了,“还望伯爷在陛下面前多说些好话,兀良哈上下感激不尽!”
“本官不是说了,咱们是老交情。”孟清和道,“从今上靖难到如今,本官为人如何,尔不知晓?”
“是,伯爷一向仗义。”
“就是这话。”孟清和落下表情,“不想着帮忙,本官会冒着被天子问责的风险,提醒你注意女真?”
扑通一声,乞列该又献出了膝盖。
“伯爷,是卑下想差了。伯爷是兀良哈的朋友!”
乞列该无比真诚,孟清和满意了。费一番口舌,就为能达到这种效果。
锦衣卫暗探送回消息,兀良哈早对女真生出不满。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份不满扩大,将双方的裂痕加深,直到无法愈合。
有竞争才会有压力,才会有紧迫感。
女真被兀良哈打压是必然,想崛起自然是千难万难。
有了竞争对手,又被利益-捆-绑-的兀良哈,应该也不会如历史一般,在永乐朝之后摇摆不定,进而脱离大明的掌控,成为北疆的又一隐患。
至于鞑靼和瓦剌,拉不拢,只能打。
现阶段,鞑靼最强,但对明朝由胜转衰起决定作用的却是瓦剌。
别看马哈木在永乐帝跟前趴着,他的儿子孙子都不是善茬。尤其是他的孙子,大名鼎鼎的也先,灭了明军二十万精锐的猛人。
虽说也先他爹还是个小破孩,永乐帝的继任者九成换人,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如果能让也先这个名字从历史上消失,更好。
完成此行任务,孟清和告辞回王府,向永乐帝复命。
到了承运殿前,被守门宦官告知,锦衣卫指挥使杨铎抵达大宁,正向天子呈报京中消息。
“还请伯爷稍待。”
谢过宦官,孟清和信步走到廊下,北风阵阵,零星夹杂着雪花,站久了,不由得手脚发冷。正想到廊庑下的厢房暖暖,暖阁门终于打开,杨铎走了出来。
大红锦衣,黑色幞头,厚底皂靴,只多了一件貂皮斗篷,黑中泛紫,愈发衬得他俊美无双。
俊美归俊美,却仍是不带人气。
白彦回请孟清和入内,两人擦肩而过时,杨铎突然伸臂拦了一下。
“杨指挥可有事?”孟清和疑惑抬头。
话音刚落,杨铎抬手,从他冠顶取下一小片枯叶,不到半个指节大小。
孟清和愣了一下,莫非是刚刚站在廊下挂上的?
“多谢。”
“不必。”杨铎将枯叶碾入掌心,让开半步,“伯爷请。”
孟清和再次道谢,走进了暖阁。
杨铎摊开手指,看着掌心中的枯叶,垂下眼眸。
北风再起,枯叶被风吹走,乍暖的神情重新变得冰冷,斗篷掀起,大红的身影穿过廊下,越过转角,消失无踪。
大宁城外,一队骑兵穿过风雪,飞驰而来。
为首者,锦裘玉带,浓眉墨眸,面色冷凝,正是奉皇命自宣府回转的定国公,沈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