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在芽儿的有生之年都不会忘记,在那个夏蝉初鸣的午后,苍白的近乎清冷的病房里,那个前一刻还无比脆弱的男人,在睁开眼睛沉默的盯着自己看了半响,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然后,然后他自己伸手拿下扣在自己嘴边的氧气罩,试图努力做出自己最能够安慰人心的笑容,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大牙,冲自己说了六个字,“别哭,我还活着!”
如果不是芽儿的听力确实很不错,几乎都要听不清这弱不可闻、暗哑干涩的六个字。
就在这一刻,芽儿觉得刚才还空落落的心轰的一声充盈起来,这一路的担心,刚才的无助,似乎只为了听这人说出来这四个字。
刚刚把情绪收敛回来的芽儿,眼泪又有点不受控制扑索扑索的往下掉。不过,那张精致清妍的脸上此刻却是春暖花开,对,只要还活着。
翟耀辉当然知道眼前的小人儿为什么又哭又笑,可是,一想到自己睁开眼睛时,看到的这张恬淡清雅的小脸上有的只是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茫然和无助,心也莫名的跟着变得酸涩起来。此刻,明知道是喜极而泣,却越发不舍得看到在斜阳余晖下剔透如水晶的眼泪。
“别哭!乖,我就在这里!”翟耀辉想要坐起来,把自己的女孩儿紧紧的拥入怀里。结果,忘记芽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翟耀辉,扯动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由闷哼一声。
芽儿是学医的,在实验室里解剖过不少标本,也曾给给史蒂芬教授当过很多次的手术助手。按理来说,作为一名准医生,芽儿不应该拿翟耀辉手足无措,可是,心却不受控制般的把此刻的翟耀辉当成易碎的洋瓷娃娃,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碰到翟耀辉的伤口。
正纠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的芽儿,结果却听到了闷哼声。见翟耀辉依旧是丝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甚至还有心情故意装出呲牙咧嘴的窘态哄自己,芽儿心下确实一软,嘴却不由娇斥一声,“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躺好!”
芽儿嘴上说着,人却上前小心翼翼的帮翟耀辉重新躺好。等要收回自己的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那只大手紧紧攥住,心里又甜又涩,还有淡淡的酸痛。
两个人,一时间都静默无语,可是,无法否认的是,纠缠在两人中间的脉脉温情愈来愈浓,浓的再也无法化开。
“你,”翟耀辉享受这种温情,喜欢手心里的细腻温热的安心,可是他更害怕沉默的芽儿,安静的可怕,想说些什么打破眼前的安静,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倒是突然推门进来的翟爷爷,解了翟耀辉的围,“你个小兔崽子,终于醒了!”
“爷爷!”翟耀辉试图扯出一个笑脸,结果笑的比哭的都难看。
“嗯!”,翟爷爷见翟耀辉看着神志清醒,虽然身体虚了点,想必没什么大碍了,心下高兴心情一松。接着,刚才发泄的差不多的火气,一不小心又点着了,气哄哄的冷哼一声。
随着一起进来的白大褂,刚才已经领教过老将军那爆碳似的脾气。虽然很惊讶翟耀辉这么快就清醒过来,但是秉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还是小心翼翼的提醒道,“老将军,您看,翟同志才刚刚苏醒过来,是不是……”是不是今天探病先到这里?
“小杨,是不是什么啊?”翟明山突然读懂了白大褂意犹未尽的画外音,真真是哭笑不得,“他是老子的孙子,老子还能吃了他不成!行了,我心里有数!”
“好!那我去安排一下,一会再给翟同志做一个全身检查!”白大褂赶紧退散。
手一直被翟耀辉紧紧握在手心的芽儿,顺势抽出自己的手,“爷爷,那您跟翟哥哥说说话,我去灌壶开水过来!”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祖孙俩。
床上苍白的跟纸片人似的男人是自己的孙子,翟明山能不心疼?可是,翟明山心疼归心疼,却弄不来温情脉脉的那一套,开口就没好气,“小王八蛋,记住了,你是军人不假,可你别忘了你还是老子的孙子,你爹妈的儿子,喜欢小芽儿的男人,将来你们儿子闺女的父亲。你的这条命不是属于国家的,也是不属于你自个的,你的命是你爹妈生的,将来你就是你妻儿老小的依靠。咱们老翟家的人,没有拿命博功劳的混账玩意,什么也没自个的命重要!”
翟明山也是老革命了,按理来说思想觉悟应该高尚的很。老爷子的思想觉悟也的确不算低,可是,在老爷子看来,为国为民,枪林弹雨血雨腥风这些都不怕,可有一个前提,得留着命在。人活着,才有希望。
“小子,你后悔了吗?”翟明山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不知道是在问翟耀辉有没有后悔选择穿上绿军装,还是在问翟耀辉有没有后悔自己这次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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