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种不负责任又言行残暴的父亲,在我看来,着实是对‘父亲’这个词的玷污。
脑子里这样乱七八糟地琢磨着,不知不觉人已重新回到二楼。
只是光顾着留意楼下动静,所以走得也就漫不经心,因此走到一扇门前时,甚至都没留意门上的数字写着多少,一心以为是自己房间,况且那门伸手一推就开了。
于是径自走了进去。
进门时仍还未觉察有什么不妥,只闷闷然一心要往床上倒。
但连走两步后,才幡然意识到,房间里亮着灯。
灯光下坐着个人,那人正低头看着手里一张纸,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瞥了我一眼,半张骷髅脸似笑非笑:“找我有事?”
“是走错门了……”
我被那张脸惊得一跳。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冥公子的原始模样,我仍有那么片刻功夫没能找到自己声音,因为灯光下他那张脸看起来如此诡异。
“脸色这么差,是又饿了?”
“是的,所以刚下楼去找点吃的。”
“找到没有。”
“没找到。”
“那还是趁早去多睡会儿,天一亮我们就得走。”
“好的。”边说,边迅速朝门外退去,但没等出门,忽听他又道:“对了,既然在这里,不如顺便帮我个忙。”
“什么忙……”
“帮我把这边再画匀称些。”
冥公子用我的画幻化成他活人的模样,这行为总让我想到小时候看过的聊斋里一则故事:画皮。
小时候总对那女鬼用薄薄一张画着美女样的皮往身上一披,摇身一变就成了真的大美女,感到很是费解,觉得那皮上的画实在假得很,书生和他的家人到底得是怎么样歪的眼神,才能把这么诡异的东西看成是人。
如今冥公子当着我的面这样做了,才叫我眼界大开,从此后若有人同我一样对画皮心生困惑,那么我可以很详细地跟那些人描述,这过程并不是把画好的皮往身上一抖,就变成人样了。画只是一种媒介,就跟立体打印一样,有了这种媒介就能打印出跟媒介一样的立体造型,只不过立体打印靠的是电脑输出,而对于妖鬼神仙来说,靠的是某种法术,并且令这立体技术直接作用在自己身上。
不过因此,对绘画者的要求会比较高一些,不光是要会画,而且对结构和细节的掌握要更为熟练和严谨,以免在立体化之后,出现种种类似那些ps手段低劣以至于把自己相片给p成个鬼样子的情况。
有意思的是,尽管对画作要求严谨,但色彩上倒是未必。因为昨天我的所有行李都叫小偷给偷走了,所以别说画画用的工具,就连笔都没有一支。因此当冥公子在车上提出要我给他画幅像时,我把这问题跟他说了。他听后毫不介意地对我笑笑,然后道:“有笔就成了。未必需要颜料。”
就这样,我用在车里翻到的一支水笔给他画了幅人像。
画得颇为艰难,因为毕竟没法跟那些老画家比,总是会出点错,而他所要求的画可以不介意颜色,但必须其它方面都格外细致,不容差错。因此画了好几张才总算得了张可以用的,这也是造成我一进旅店倒头就睡的原因之一。
身体的劳累和精神的困顿,双者叠加在一起,真的是很难让人负荷得起。
“先前听见楼下有吵架声,是你么?”咬着笔头正琢磨着怎样整改才不至于破坏原画时,我听见冥公子突兀问道。
我点点头:“是的。”
“和谁吵。”
“记得刚进店时招待我们的那个小孩子么,他被他爸爸打了,我去阻止来着。”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闲事还是少管为好。”
“所以就眼睁睁看他被他爸抽死么?”
“呵……”闻言冥公子轻轻一笑:“打死?不太可能。”
“你的意思是,只要不打死,随便怎么打都只能听之任之么。”
“我只是觉得,无论什么状况,但凡不自量力的举动,本身就是种对别人以及对自己都没什么益处的行为,不然你此时也不会带着一脸晦气上楼来,乃至连房间都找错,是不是。”
他的话让我不由脸一红,因为想起第一次遇到他时,我试图用羽毛球拍攻击他的冲动。
“听说投胎也是讲缘分的,所以有些人子女缘深厚,有些人子女缘浅薄。你说是不是真有这种讲究?”沉默了片刻后,我问他。
他笑笑:“我不是孟婆,也不是阎王爷,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这种事其实有不少,也曾见过亲生父母把自己孩子弃之不顾的。但真遇到了,毕竟不是看新闻联播,着实没法坐视不理,况且那孩子还那么小,那么懂事……”
“如果他不那么小,也不那么懂事呢?”
淡淡一句反问令我怔了怔。
一时发觉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答,下意识停了停笔头,正打算琢磨下他这话里的意思,忽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敲门声:
“里边有人么?老板在么?”
“在!谁啊?”
“行个方便,讨碗面吃。”
“讨面吃还他妈带口棺材?”
“这叫见官生财,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