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舒晓霁一屁股坐了下去,扭头看着舒云展说,二姐,这个人是不是疯了,有病啊,你摸摸他脑袋是不是发烧?舒云展说,耐心点,听他把话说完。郑霍山,你说吧,你是怎么想的?郑霍山说,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就是要加入共产党。舒晓霁说,痴人说梦,异想天开。你现在是共产党的罪犯,你连起码的人身自由都没有,没有公民权,你还想入党?我才是共青团员!郑霍山说,我跟你不一样。我可以为人民服务,你不行。舒云展说,郑霍山,你想入党,那好,我问你,你拥护新政权吗?拥护中华人民共和国吗?郑霍山没有马上回答,把脑袋仰起来,运了一口气才说,我拥护中华人民共和国,这是一个真正适合中国人口中最大多数的要求的国家制度,因为:第一,它取得了和可能取得数百万产业工人、数千万手工业工人和雇佣农民的同意;其次,也取得了和可能取得占中国人口百分之八十,即在四亿五千万人口中占了三亿六千万的农民阶级的同意;又其次,也取得了和可能取得广大的城市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开明士绅及其他爱国分子的同意
舒晓霁目瞪口呆,和舒云展面面相觑。舒晓霁说,二姐,我们这是在哪里?
舒云展说,我们是在三十里铺劳教农场。舒晓霁说,我们这是在做梦吧?舒云展说,我也糊涂了,真的像做梦。舒晓霁说,我们面前的这个人是谁?郑霍山抢上回答说,热爱新政权、热爱共产党的郑霍山。郑霍山同志正在学习毛主席的论联合政府。舒晓霁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郑霍山说,立即下令全军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军可以保证你们高级将领和全体官兵的生命安全。只有这样,才是你们的唯一生路。你们想一想吧!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办。如果你们还想打一下,那就再打一下,终归你们是要被解决的。舒晓霁说,二姐,我看咱们还是离开的好,这个人神经有问题了,不可救药了。舒云展目不转睛地看着郑霍山说,让他说。
郑霍山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舒云展说,等一下,郑霍山,你刚才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郑霍山说,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的。舒云展更加诧异了,又问,你在号子里还能读毛主席的书?郑霍山说,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舒云展说,郑霍山,你告诉我,你没有神经错乱。
郑霍山说,我当然没有神经错乱。我是医生,我比你更清楚。舒云展说,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郑霍山说,我可以跟你说,但是我不想跟她说,你让她滚蛋,我就跟你好好说。舒云展生气了,板下脸说,郑霍山,我们好心好意来看望你,你为什么要戏弄我们?你让一个姑娘家滚蛋,你太没有教养了,太没有礼貌了。郑霍山说,她不是来看望我的,她是来训斥我的。我不是罪犯。舒晓霁说,臭狗屎,我发誓,我要是再见到你,我就上吊自杀!说完,她当真收拾起办公桌上的笔和纸张,气喘吁吁,摔门而去。舒云展跟在后面喊,舒晓霁头也不回地说,那个臭狗屎爱上你了,把你当成舒云舒了,你去吧,单独听他胡扯,看看这个臭狗屎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舒云展又往前追了两步,舒晓霁说,我在窑岗嘴等你。舒云展原地转了几圈,看看手里还有捎给郑霍山的东西,只好单独返回探视室。
郑霍山现在进入到一个神奇的境界。自从那次管教干部发给大家一个课本,他从里面读到了毛泽东的那首沁园春雪之后,他感觉到好像大梦一场。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诚地发自肺腑地佩服一个人。就那么几个汉字,经由那个被称为伟大领袖的毛泽东先生之手,就组合得那样富有动感、富有韵律、富有激情、富有力量。在一遍一遍地朗诵当中,他感觉自己好像吃了激素,通体舒泰。他甚至在那一瞬间产生了灵感,一首好诗,不仅有韵律美、形象美、建筑美,甚至还有医学美,甚至可以治病。
郑霍山在“文革”前也有个发明,利用好的文学作品治病。他在三十里铺“五七干校”当赤脚医生,除了“一根银针一把草”以外,他的医药箱子里,还装有毛主席语录、毛泽东著作选读甲种本和乙种本。在望闻问切和开处方拿药之后,只要条件允许,他往往还会给病人朗诵一首毛主席的诗词,或者是某一篇他认为对病人心情有利的毛主席的文章。郑霍山这样做同后来的跳忠字舞、山呼万岁以及敲锣打鼓迎接“最新指示”的非理性的一窝蜂的行为有着本质的不同。他对于毛主席的崇拜是发自内心的,是不受任何功利左右的,是从艺术审美和哲学启蒙的大门走进这个领域的。直到后来全国人民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崇拜毛泽东的活动,他的独创被淹没了,他才开始怀疑自己确实走火入魔了,他并且因为纠正走火入魔差点儿再次被关进监狱——这是后话了。
冬天里,在他第一次读到毛泽东的诗词之后,他又三番五次地向管教干部申请借阅毛泽东的书。管教干部很奇怪,甚至担心他对伟大领袖的著作恶毒亵渎。后来他们发现,凡是借给郑霍山的学习材料,不仅没有丝毫损坏,而且保存得比别人的要好得多。以后在六七十年代有个流行的说法“如饥似渴地学习毛主席著作”这话用在别人身上多数是夸张,但是用它来形容郑霍山在五六十年代的学习精神,再恰当不过。无论条件多么艰苦,关押郑霍山的号子里都会有一盆干干净净的清水,每天劳动归来,郑霍山总是要先洗手,然后恭恭敬敬地摊开毛泽东的著作,或诗词,或选集,或语录,一字一句,一丝不苟,犹如雨露春风,点点滴滴,丝丝缕缕,进入心田。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干净极了,一尘不染,超凡脱俗,像是诵读圣经。
他觉得这个人太伟大了,这个人把人世间的什么事情都看明白了,国计民生,打仗写诗,工业农业,衣食住行,全都高屋建瓴,粪土当年万户侯,伟哉壮哉!就是从毛泽东先生的身上,他开始了解了共产党,共产党有这样的人当领袖,那还有搞不好的吗?也就是从这个人的身上,他开始对新政权、新中国刮目相看了。他相信这位伟人的话:“中国人民将会看见,中国的命运一经操在人民自己的手里,中国就将如太阳升起在东方那样,以自己的辉煌的光焰普照大地,迅速地荡涤反动政府留下来的污泥浊水,治好战争的创伤,建设起一个崭新的强盛的名副其实的人民共和国。”从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一文中,他搞清楚自己是谁了,自己本来是小资产阶级的一员,小商业家庭出身,但是后来又参加了国军,就成了反动派了。认识到这一点,他就开始改造,他甚至学习过关于纠正党内错误思想。
在郑霍山研读的毛泽东的著作中,最让他五体投地的还是矛盾论和实践论。毛泽东的关于两种宇宙观、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以及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论述,尤其是关于辩证法的学说,关于一分为二的学说,关于内因可以转化为外因、外因也可以转化为内因,好事可以变成坏事、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的论述,让郑霍山感到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夜深人静回忆这一年多来的经历的时候,他对辩证法的理解就更加透彻了。想当初他对汪亦适动员他起义持暧昧态度,最终导致他被俘,继而又导致他以历史和现行双料反革命的身份身陷囹圄,这从表面上看是坏事。可是,如果没有这个经历,他怎么会有自我反省的机会,怎么会有读到毛主席著作的机会,即便有这个机会,又怎么会有如此刻骨铭心的感受和融会贯通的体会?
心中有了追求,郑霍山的日子就不那么难受了。他现在再也不会因为监狱里的茅房肮脏不堪难以下脚而同管教干部大吵大闹了。茅房肮脏不要紧,他可以克服,还可以亲自动手打扫。他利用劳动间隙时间,主动打扫厕所。他再也不会因为伙食油水太少而在伙房大发牢骚了。伙食太差,是因为物资短缺,他主动向管教干部提出,应该增加饲养猪羊,一部分用来改善监狱的生活,一部分提供给皖西党政机关。后来朝鲜战场传来消息,志愿军吃不饱,郑霍山又干脆提议,在监狱里开办食品厂、罐头厂,把劳教犯的劳动成果做成成品,运往朝鲜。郑霍山不光是积极地提建议,更是不辞辛苦地承揽了很多义务劳动。
郑霍山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样会改变他的命运,因此他的劳动就是死心塌地的,不是瞻前顾后的。
三十里铺劳教农场的管教干部和领导惊异于郑霍山的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般的来历不明的变化,缺乏思想准备。后来经过调查,发现这伙计居然写了几本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心得体会,字字句句,实实在在。灵魂深处闹革命,对自己一点都不留情,剖析了自己家庭的剥削本质,个人的人上人的腐朽观念,解放初对新政权和共产党的糊涂认识,破坏新政权发牢骚散布谣言的犯罪事实,无不清清楚楚记录在案。三十里铺劳教农场的领导被感动了。说实话,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劳教犯的革命的彻底性,襟怀坦白义无反顾的精神,刨根问底解剖灵魂深处阴暗动机的勇气,是他们中很多人都不具备的。真正的革命者是无所畏惧的。这话是谁说的?不知道。然而在50年代初,三十里铺劳教农场的领导就是这么评价79号劳教犯郑霍山的。
自从舒氏二姐妹来探视之后,郑霍山除了学习毛主席著作之外,手里又多了一本读物,是舒云展暗中交给他的一本经络探微。郑霍山对中医本来是排斥的,他曾一度认为中医是故弄玄虚、装神弄鬼,但因为这本书是从舒云展的手里转来的,感觉就不一样。他不在乎书的内容,他在乎的是舒云展留在书里的气息。他太渴望女人了,即便是关在牢里,也挡不住他思春,那种欲望甚至更加强烈。他不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过去他爱上舒云舒,丝毫不掩饰他对那具漂亮身体的感官需求,在他的心目中,那是一连串的人体器官的组合,娇嫩的嘴唇、坚挺的rx房、鲜艳的乳头、平滑的腹部、修长匀称的双腿
惜乎哉名花有主。他蔑视肖卓然,但并不嫉妒。他终于见到了舒云舒的替身。她的那个双胞胎姐姐,比舒云舒一点儿也不差,甚至更文静、更矜持,好像还更像美女。他想象着出狱之后同舒云展约会,他再也不能那样无理取闹了,他要果断地采取行动,他要从根本上占有她。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他的生活变得劳累而又充实。他又有了自己想念的女人。他像如饥似渴地学习毛主席的著作那样如饥似渴地幻想着他和舒云展之间的种种事情,这种幻想让他激情倍增,也让他凭空多了出狱的迫切愿望。
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窗外的杨树哗哗地落叶。蓝天上,偶尔能看见南飞的雁群。他期盼着舒云展再来探视,然而三个多月过去了,舒云展还是没有来。这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惆怅。突然有一天,他担心起来,他担心在他坐牢的这段时间,舒云展找了婆家,就像舒云舒那样,愚蠢地把自己嫁出去,嫁给一个像肖卓然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白面书生,那他就彻底一无所有了。舒云展带来的那本经络探微,郑霍山是几天以后才认真翻阅的。他不相信所谓人的身体就是宇宙的说法,更不相信天地人一脉相承的说法。但是他在翻阅那本医书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他熟悉的笔迹。那个笔迹让他震惊、让他惶惑。那是他崇敬的恩师宋雨曾的手迹。显然,这本经络探微已经被宋雨曾翻阅了数遍,书的四角已经起了卷毛。那些笔迹都是宋雨曾加上的注解和心得。这使他的感觉很矛盾。
某一天,郑霍山在百无聊赖中想到了辩证法,想到了矛盾论,想到了一分为二的辩证唯物主义原理。他产生了灵感,既然他不相信中医,那么他就可以把中医作为反面教材,凡是中医教程里他认为不科学的,他就可以沿着相反的方向找到科学的依据。郑霍山就是这样开始了攻读经络探微,而且是同矛盾论和实践论交叉攻读的。几个回合下来,他就被书中出神入化的理论吸引了。渐渐地他开始改变看法,他可以怀疑中医,但是他不能怀疑宋雨曾。因为宋雨曾是从德国留学回来的,是受过西方科学教育的,是解剖专家,对于人体构造和生命组成比他要明白得多。这本经络探微不仅运用了中医原理,同时有西医论证。矛盾论和实践论照亮了经络探微,经络探微又印证了矛盾论和实践论。远方的战争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郑霍山的命运。当前方的抗美援朝战争进入到如火如荼的高xdx潮之后,后方的皖西三十里铺也能嗅到那种艰苦卓绝的战争气息了。劳教农场原先有个医疗所,渐渐地药品匮乏,因为前线需要量巨大,后方的医疗机构用药遭到大量减缩。劳教农场的干部看病拿药已经捉襟见肘了,在押的犯人生病自然就要靠自己坚持了。
这年的中秋节,劳教农场的王副场长召集劳教犯中的原医药人员开会,布置了一项新的劳教任务,从明天起,到大别山采药,研制成药,支援抗美援朝战场。郑霍山听到这个任务,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虽然他刚刚接触经络探微,对于中草药的知识还处于初级阶段,但他仍然蠢蠢欲动。后来王副场长宣布了行动计划和行动纪律,王副场长说,这是党和政府给你们悔过自新的机会,如果你们对祖国建设和抗美援朝作出贡献,那就给减刑创造了条件。但是——王副场长说到这里停住了,威严的目光从劳教犯的脸上一一扫视,直到所有的劳教犯都把眼皮耷拉下去之后,王副场长才接着说下去,这次采集中草药行动,二十个小组分散在方圆一百多公里的山区,里面也许有土匪,还可能有国民党的残渣余孽。你们当中如果有人趁机逃跑,那就是自寻死路。王副场长说到这里,还拍了拍腰间的手枪。
郑霍山被分配在第九小组,共有七个人,其中三个人是公安部队的战士。这个小组的负责人是劳教农场的干部张泗安,也就是两年前负责投诚学习班的那个张管教,过去因为汪亦适的问题,曾经同郑霍山打过交道,算是老熟人了。张管教对郑霍山还算客气,出发前小组开会的时候,张管教郑重其事地跟郑霍山说,小郑啊,你学习毛主席著作比别人用心,这一回,要用毛主席的光辉思想照亮我们采集中草药的道路,立下大功,争取减刑。郑霍山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我一定认真寻找。然后采药大军就出发了,乘坐几辆卡车向南进发。中午在进山必经之路燕子河吃过饭,张泗安领来了几个人,竟然有他的恩人舒南城。
两年后出现在郑霍山面前的舒南城,穿着中山装,拄着文明棍,背上背着采药的背篓。郑霍山见舒南城笑吟吟地向他走来,不知所措,拿不准该怎么称呼。张管教说,小郑你过来,舒会长说他认识你,让我们这个小组跟他走。郑霍山迟疑了一下说,世叔,舒舒先生好!舒南城说,霍山啊,怎么生分起来了,还是喊世叔吧。郑霍山支支吾吾地说,可是,我是戴罪之身张管教在一边说,小郑,这段时间,你们是自由的。舒会长听说我们三十里铺劳教农场组织大家采药,主动组织了医药协会的专家参加,还找了十几个药农给我们带路。这一路上,你们老熟人可以切磋切磋。舒会长年纪大了,你要照顾好。郑霍山说,我会的。舒南城说,到前面竹林里,你们每个人砍一根树枝,进山就是打蛇棍。遇到蛇,尽量不要打死,蛇胆蛇眼都可以入药,越是毒蛇,药性越强。郑霍山说,知道了。
路上,瞅前后拉开了距离,郑霍山说,世叔,谢谢你派舒云展和舒晓霁来看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舒南城停住步子,扭头看着郑霍山说,那本经络探微读了吗?郑霍山说,读了。一知半解。世叔,我想问宋校长舒南城在前面,头也不回向后摆摆手说,这个问题不要问。走了几步,舒南城说,霍山,过去我听说你医学天分高,可是有些执迷不悟,在农场里待了两年,可惜了。让我看看你的手。舒南城转过身来,郑霍山把他的双手摊在舒南城的面前。舒南城看着郑霍山的手说,是双当外科医生的好手。不过这两年劳动改造,骨节大了,老趼厚了。你的劳动教育期限还有两年,之后能不能到医院当一个外科医生,也是很难讲的。依老夫浅见,这两年你不妨先研习一下中医,农场这个条件还是有的。只要你听话,我跟他们说说,以后让你在医疗所里帮忙,给犯人看看病,就是给周围的群众看病,应该也是可以的,你愿意吗?郑霍山说,我愿意,为人民服务。
舒南城似乎有些意外,再次停下步子,看着郑霍山。关于郑霍山的故事,舒南城过去听说过不少,正面的主要来自宋雨曾,在宋雨曾的心目中,这是个医学天才。负面的主要来自舒晓霁。舒晓霁自从跟郑霍山深谈过一次之后,就一口咬定这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不可救药的臭狗屎。舒南城没想到能从郑霍山的嘴里说出这么高境界的话来。舒南城说,你有为人民服务的思想,这很好,诚心实意,坚持下去,必有好处。郑霍山说,我记住了。世叔,舒云舒他们有消息吗?舒南城说,前一阵子来信还算正常,近几个月没有消息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啊!郑霍山说,我后悔我没有及时弃暗投明。如果那样的话,也许我现在也和他们一样在保卫我们的国家呢。舒南城说,你有这个想法很好,说明劳动改造确实起了作用,很大的作用。不过,你现在能认识到这一点非常了不起,知耻后勇,亡羊补牢犹为未晚。你在家乡劳动改造,创造财富,也就是对他们的极大支援。郑霍山说,我只能这样了。
说话间,已进入大别山脉胡家河,前面传来发现药材的咋呼。舒南城侧身指着一棵茄秧样的野草问郑霍山,知道这是什么吗?郑霍山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认识。舒南城说,摘片叶子放到嘴里嚼嚼。郑霍山摘下一片叶子,放到嘴里,品尝了一会儿说,有点麻。舒南城说,这是曼陀罗,在我们这里也叫北洋金花,世界上最早的外科麻醉药其实是我们中国的华佗发现的,关公刮骨疗毒,实际上就用了这种药草。植物名实图考说,广西曼陀罗遍生原野,盗贼采干而末之,以置入饮食,使之醉闷,则挈箧而趋,蒙汗药当即此类植物制成。据说水浒传里梁山好汉智取青面兽杨志,就是在酒里掺的这种药。此药同乌头等炮制麻沸散,可作外科手术麻醉。郑霍山说,没想到中草药还有这么多典故。舒南城说,那是啊,每一味中药都是有来历的。你再来看看这个,看看这棵松树,也许会发现什么。
郑霍山围着老松树,转了两圈,不得要领,茫然地看着舒南城。舒南城笑笑说,千年之松,上有菟丝,下有茯苓。唐代大诗人李商隐诗云,草堂归来背烟萝,黄绶垂腰可奈何。因汝华阳求药物,碧松之下茯苓多。郑霍山说,我明白了,这里有茯苓,但不知哪一块是。舒南城说,古人曾说,茯苓千年以上者,变化为兔,或化为鸟,服之轻身,成就仙道。还有一种说法,松脂化茯苓,千年为琥珀。你看,这就是茯苓。说着,顺手一指,郑霍山果然看见了一块奇形怪状的附着物。郑霍山说,成就仙道是什么意思?难道吃了这东西真的能长生不老?舒南城哈哈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信,这不过是夸张茯苓的功效而已。不过,茯苓这东西,确为历代医家和养生学家所重视,早在两千多年前神农本草经即有记载,久服安魂养神。尤其是魏晋和唐宋时期,已把茯苓作为延年益寿的珍品,苏东坡就是制作茯苓饼的高手,他在所著服茯苓赋记录了方法:“以九蒸胡麻,用去皮茯苓少入白蜜为饼食之,日久气力不衰,百病自去,此乃长生要诀。”东坡先生到了六十多岁还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和强健的身体,或许与常食茯苓饼有很大关系。郑霍山说,惭愧惭愧,晚辈浅薄,过去对中医知之甚少,多有不敬。听世叔一席话,茅塞顿开。中医药知识真是博大精深,而且文化蕴涵深厚。舒南城说,其实西医也好,中医也罢,个中还是有很多原理相通的。倘若能够贯通中西,取长补短,中医的发展也就更加科学、更加高明了。郑霍山说,晚辈也有这个想法。盼只盼早点出狱,为人民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