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住在孔教授家里,是孔亮出国前安置好的。说白了,这是他出国的交换条件。
孔亮说,你们不同意她住家里,我就不去新加坡。
孔亮还进一步要求说,你们照顾她,要像照顾我一样,我在国外才能安心工作。
当时,为了能让儿子顺利出国,孔夫人什么事都先点头答应下来,心里想的却是: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跟换衬衫似的,八子还没有一撇,就老公老婆的瞎喊,完全是新开茅缸三日香,等你出了国,见了世面,看花了眼,家里这个乡下妹还会放在心上么?没见过一件衬衫能穿上一年半载不换的。
对此,孔夫人显得非常有信心。
据孔亮说,他和这个乡下妹小芳谈了有一年了。上大四之前,两人经同学撮合,偷偷好上的。一直没有告诉家里。直到快毕业的时候,孔亮才突然提出,要妈妈帮一个女同学找工作。当妈妈的一听,味道不对头,什么女同学,要你帮着找工作?你自己的工作还在天上飞呢!孔亮说,我暂时没有工作不要紧,你先帮她找。当妈妈的听到这里,发现大事不好,儿子什么时候当的活雷锋?你先把这个女同学的情况跟我说说清楚!……
孔亮只好慢慢“挤牙膏”。挤到一半,妈妈就说不行,苏北农村,贫困家庭,门不当户不对,后患无穷,不行,不能谈!孔夫人在儿子面前及时换了一种主任的腔调,公事公办地说,如果她和你是一般的同学关系,我倒可以考虑帮帮忙,就算发发善心,帮帮穷人,也无所谓的;如果你们是恋爱关系,那对不起,我就不能帮这个忙,那样等于是我承认了,默认了,不行。你们交交朋友,谈谈玩玩,可以,但千万不能玩真的。
孔亮和妈妈死磨硬泡。妈妈不耐烦了,使出杀手锏,说,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你问你爸爸去好了。
对于父母在家庭中的地位,孔亮心里亮得跟孔明似的。他知道谁说了算,谁是真正的家长,又该什么样的方法来摆平。
孔亮对妈妈说,大家都知道你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认得的人多,路子多,就算你同情弱者,做做好事,帮帮穷人来!如果能给她找个工作,也算是对她有了个交待,万一以后我们不谈了,也算对得起她了,不欠她什么了。
这话听上去也有些道理,可以说正中古副主任的下怀。儿子说出了妈妈想说又不便说的话。于是,当妈的乐滋滋、晕乎乎的就上钩了。
老古也没和丈夫孔教授商量,就自们作主地答应帮小芳找工作。当然她也有个条件,就是要先和小芳见上一面,看看她到底几个鼻子几个眼睛,把儿子迷成这样?
见面的地点定在市中心的肯德基店里。
第一眼,孔夫人看见小芳的身材、皮肤还不错;第二眼,想看清她的脸,就不那么容易了,小芳老是低着头,把脸藏了起来。孔夫人也不着急,心想凫水的鸭子总有冒上来的时候,总要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嘛。
整个过程中,要数孔亮的话最多,动作也最多。他想尽力打破尴尬气氛,分散老妈的注意力。他一件件地搬出小芳的各种证书或奖状,反复说明小芳是个多么优秀的大学生。孔夫人顺势戴上老花眼镜,重点审查那些证书、奖状上的照片。但照片毕竟是照片,只觉得模模糊糊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第一感觉:漂亮肯定算不上,丑也不见得丑到哪里。总之感觉有些怪怪的。
小芳既然是师范学院的毕业生,自然是找教师工作比较对口。古副主任于是挖地三尺,从中学、小学、幼儿园直到托儿所,将生人熟人死人活人统统梳理一番,最后把目标锁定在30多年前一起“插队”的一个“知青”身上。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这个“知青”早就下岗了,目前在做“安利”,和她一起做“安利”的伙伴中,有一个人的亲戚姓文的,在某区教育局任副科长,据说和下属某幼儿园的园长关系不错。于是,终于有一天,上述这帮人都被请到了同一张酒席桌上。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当时正是北京奥运会倒计时搞得热火朝天的时候。
宴后,古副主任先后给文副科长送了约二千元的安利产品,和二千元的超市购物券,外加烟酒若干,这事也就真有了点眉目。陪小芳去幼儿园面试的那天,古副主任也为园长准备了一千元的超市卡,但那个女园长没有敢收。在中国办事,难的不是你有多少钱,而是有多少钱可以送进去。
一年半以后,文副科长因经济问题东窗事发,先被“双规”,后被批捕,最后被判了二年半。这期间,弄得孔教授在家心惊肉跳的,他老是问老婆,是不是你送的那些东西害了他?
古副主任对此不屑不顾:切,你那点东西,够他塞牙缝的?
去幼儿园面试的那天,孔夫人终于抓住机会,看清了小芳的脸。当时就急得,冒了一头的汗。这张脸长得怎样先不去说,问题是她的一只眼珠子,是斜的。
怪不得第一次在肯德基,有那种怪怪的感觉。
当时她就瞅个空当,将儿子拽到一边,一连说了几个“不能玩”。“不能玩”是江城方言,不行,不能干的意思。“你就是打十年光棍,也不能找个有缺陷的啊,而且还会遗传,你听说过吧,一代丑媳妇,三代丑子孙,像她这样的,传个十代八代都不好说的,什么时候才能见底啊?”
当时中国股市正遭遇“半夜鸡叫”的重创,沪指从4300点跌到了3400点。“见底”成了老百姓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之一。
孔亮说,还好,她的眼睛,还好,有时候斜,有时候不斜,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