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小年纪不懂事,想不出这个坏主意来气我,肯定是你奶奶教你这么做的是不是?你奶奶心毒呢,她想尽办法气我,她想害死我呢。她说我有病,有癌症,有神经病,想骗我上医院开刀,想把我关到医院里,她就称心了,就称心如意了……”
爸爸冷笑一声说,“她称什么心呢,把你害死了,她有什么好处呢?”
“那你要回去问她!她的诡计只有她心里清楚!我早就看透了她的诡计!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准她进我这个家门!她敢来,我就叫我家小黑咬她!……”
5下乡
今天的风比昨天晚上更大,也更冷了。天阴沉得像块大煤饼,黑乎乎的,随时想下雨、还想下雪。马路上的灰还有纸片被风刮得飞了起来,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塑料袋儿,像停了一群脏鸽子。爸爸的脸也阴沉得和头顶上的天一样。
我们在路边等公共汽车。亮亮呆在它的笼子里,头歪来歪去的朝外看,喉咙里不时“咕嘎”一声,好象在奇怪地问:“这是干什么啊?这是到哪里去啊?”。
一路上都是我拎着亮亮,它挺重的,我拎不动,只好不停地换手拎它,或者把它扛在肩膀上。爸爸要拎,我不肯,亮亮平时就怕爸爸,它肯定不喜欢爸爸拎它。
一路上,我感到亮亮缩在笼子里,浑身直发抖。我发现亮亮哭了,它的两只眼睛红红的,泪汪汪的。我真舍不得送它走了……
快9点了,25路车还没来。我问爸爸:我下午赶得及回来上课吗?
爸爸说,到大圩只要一个小时,应该赶得及吧。
我说,我想早点赶回来,下午我们班还有活动,老师要带我们上街宣传文明卫生,老师说了,这活动很重要的,每个同学都要参加的。
爸爸注意地看看我,说,你是怕见舅奶奶吧?爸爸说,你舅奶奶得了癌症,活不了多久了,看一次是一次了,她脾气不好,我们就忍着点儿,好不好?
我不再说话。我抬头看看站牌,再看看天。老天好像在为我们坚持着,没下雨,也没有下雪。
这时25路来了。不用说,大家一哄而上。人都挤扁了。有人被挤得哇哇大叫。我没挤。爸爸也没挤。他懒得挤。老师说,不排队的人都是没教养、没礼貌、不文明的人。老师还说,坐车要让老年人、妇女儿童先上,给他们让座。这些大人真奇怪,他们没有上过幼儿园吗?……
我是最后一个上车的。车上没有空座了。爸爸叫我跟一个小朋友挤一挤。我不肯。我不想和他挤在一起。我说我喜欢站着,我坐着不舒服,会晕车。爸爸也没有勉强我,就和我一起站着。
25路摇摇晃晃开到大圩,已是十点半过后了。下车后,我发现天更黑了,并开始滴滴答答往下落雨。从车站到舅爷爷家还有一大段路呢。爸爸手上拎着一大堆礼品盒和一大包“金元宝”,闷着头直朝前赶。我抱着亮亮走在后面,走不快。我用两只手把装亮亮的笼子抱在胸前,用头遮在它上面,不让它淋雨。爸爸说小亮你快点好不好,等会儿雨下大了东西要淋湿了,上山的路也不好走了。
爸爸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说不好,好象走错了。问人,人家谁也不认识一个叫巫耿(舅爷爷名)的。我们只好按原路退回来,重新走。
这次总算走对了。到了舅爷爷家门口,见院门关着,只听见有一条狗在门里汪汪大叫你门敲得越响,它在里面叫得越凶。亮亮在笼子里不安地扑腾起来。我心里反而高兴些了。能看到狗,我总是高兴的。
告诉你一个秘密,狗有时候会咬大人,可是它从来不咬小孩。所以我从来不怕狗。狗叫得再凶,我也不怕。我还想到了我们家后面小山上的那条小野狗,下雪了,它躲在哪里呢?
我问爸爸:狗冬天为什么不穿衣服?
爸爸说:狗身上有毛,毛就是它的衣服。
我说:冬天狗怕冷的,我们家后面小山上那条小狗,我看见它冷得发抖呢。
爸爸没理我。
我又问爸爸,狗为什么咬大人,不咬小孩?
爸爸沉着脸,咚咚地敲门,还是没有理我。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舅爷爷摇着轮椅从外面回来了。舅爷爷说:“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来呀?”
半年多不见,我发现舅爷爷又老了许多,手脚也更不灵便了。舅爷爷身上穿着一件旧棉衣,领口那儿破了个口子,露出了里面的棉花。我心想,这棉衣给山上的那只小狗真不错。这时爸爸拍了我一巴掌,说:叫舅爷爷。
可他自己为什么不叫呢。我迎着舅爷爷跑过去,抱着他的头,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亲了一下,大声地说:舅爷爷,祝你圣诞快乐!
但事实上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舅爷爷”,声音低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等舅爷爷的轮椅近了,我又问了一句:舅爷爷,我寄的圣诞贺卡你收到了吧?
舅爷爷没吭声。他大概没有听见我的问话。我也没有再问。
舅爷爷从身上掏出一大串钥匙,从中选了一把,打开了院门。一只小黑狗围着舅爷爷的轮椅跳来跳去,可欢了。舅爷爷摸了小黑狗一下,笑了。我也摸了一下笼子里的亮亮,却笑不出来。
我抱着亮亮走到舅爷爷面前,介绍说:“舅爷爷,它叫亮亮,是我最好的好朋友,我把它送给你,你会喜欢它吗?”
舅爷爷这才注意地看了一下笼子里的东西,笑道:“哟,是只大公鸡嘛?买的啊?买只大公鸡来做什么?我家养着鸡呢,公的母的都有,多呢,这鸡你们带回去自己吃吧!”
“吃?”我闻言吓了一跳:“舅爷爷,它不是给你吃的,它叫亮亮,它是我最好的好朋友,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要好好地待它,它不是给你吃的!”
舅爷爷笑了:“哦,我懂了,是不是城里人养的那个宠物啊?连大公鸡也成宠物了?”
我只好连连点头。
爸爸小心地将舅爷爷的轮椅弄进门里。舅爷爷的轮椅很旧、很破了,上面的钢丝、轮圈锈得一塌糊涂,到处绑着铁丝、麻绳,不少地方还一层层地贴着黑乎乎的橡皮膏,橡皮膏的边角儿都卷了起来……我心里说,等我长大了,工作了,我一定要给舅爷爷买个电动的轮椅。
爸爸问舅爷爷:“舅母呢?她身体最近好吧?”
舅爷爷说:“她跟小燕子上坟去了。刚走,还追得上。”
小燕子是舅爷爷的女儿,我叫她姨娘。爸爸听说这话,丢下手上的一大堆礼品盒,只拿了一大包“金元宝”,顺手在墙角抓过一把坏雨伞,拉着我就往门外走,忙着去追小燕子。
舅爷爷在后面喊了一声:“你们还来吃中饭吗?”
爸爸闻言站住了,有点讷讷地说:“我们……看,看时间吧。”
舅爷爷说:“好吧,随便你们。”
爸爸应了一声,转身拉着我走了。
对了,现在该来说说我舅爷爷的事了。舅爷爷的事,都是奶奶告诉我的。奶奶是舅爷爷的姐姐。奶奶平时最关心的就是舅爷爷了。奶奶常对我说:小亮啊,你只有这么一个舅爷爷,小时候,你舅爷爷害小儿麻痹症,坏了一条腿,这辈子生活一直过得很苦,你长大了要是有出息,第一个就要孝敬你舅爷爷。
我听奶奶说,舅爷爷小时候读书很用功,成绩很好,一直读到高中,但因为腿不好,一直找不到工作。舅爷爷做过小学代课老师,后来一直做会计。舅爷爷为人正派,不会吹牛拍马,吃了领导不少亏。这几年,舅爷爷的单位发不出工资,小燕子高中毕业还没找到工作,舅奶奶又得了癌症,生活就更苦了。
我听奶奶说,舅奶奶原来在一个镜片厂做工,厂里效益不好,一年多拿不到工资。后来奶奶托了很多人,费了好大劲,把她调到了一家服装厂,那厂长小时候是奶奶的学生。当时服装厂还行,还能正常开工资。后来又不行了,光干活不拿钱。舅奶奶就跟厂长吵,吵翻了。厂长烦她,就安排她下岗。奶奶听说这事急得不行,又赶到大圩来和那个厂长打招呼。舅奶奶就说奶奶没骨气,和厂长一条心,合起来整她。后来,奶奶又给舅奶奶找了一个打扫卫生的工作,也就是清洁工,钱很少,一个月只有一百多元钱工资。
过了不久,舅奶奶就查出来有乳房癌。舅奶奶不肯开刀。奶奶急坏了,到处求医求药,最后托人到郑州买了四千多元钱的中药给舅奶奶吃。舅奶奶看见中药里有壁虎、百足虫什么的,不肯吃,把药全部倒进了粪坑里。舅奶奶说奶奶不好,想害她。
我想不通,奶奶为什么要害舅奶奶呢?……
还有,前一阵子,奶奶在城里为小燕子找了份工作,是饭店服务员,那个饭店经理是奶奶的一个学生家长。舅奶奶听说是奶奶找的工作,坚决不同意小燕子去,说奶奶又来插手她家里的事,害了她不算,又想害小燕子……
我想不通,奶奶为什么要害小燕子呢?……
唉,大人的事情真复杂,让人想不通。要我说,我奶奶、舅爷爷、舅奶奶都是好人。他们比爸爸妈妈还要好呢。我奶奶退休了,还自愿留在小学里教书,不多拿一分钱工资。我妈妈说奶奶发疯了,在外面随便找个事做,一个月起码要多拿四五百元。奶奶穿的用的可节省了,晚上回家连电灯都舍不得开,屋子里只点一只节能灯,一点都不亮。奶奶把钱省出来,都用到了舅爷爷舅奶奶身上。可舅奶奶并不感谢她。这是为什么呢?……
再说舅奶奶吧,她做清洁工的时候,天不亮就起来了,扫马路,扫街道,还要冲洗公共厕所,一直干到中午,多累啊。你想,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不讲卫生,吃饱了什么事也不干,就知道糟蹋环境。要是没有舅奶奶,环境会脏成什么样子?……
再说舅爷爷吧,他们单位好长时间发不出工资了,他还是起早摸黑去上班,腿又不好,回到家还要扫地,打水,做饭,做菜,什么事都干,还要照顾生病的舅奶奶,比一个正常人干得都多……
他们都是好人。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玩玩呢,就像我和丰云、丹丹一样,在一起说说、笑笑、玩玩,多有意思啊!他们怎会闹那么多意见呢?多没意思啊。
听爸爸说,大圩这地方是“开发区”。今年上半年,清明节时,爸爸带我来过,也是给姥姥上坟。现在它的面目又变了不少。大片大片的农田变成了大马路,变成了大楼房。
爸爸站在马路上东张西望的,找不到进山的道儿。最后还是我认出了路。我带着爸爸穿过马路,穿过那些楼房,顺着田埂上了山。下了雨雪,山路有些滑,爸爸举着伞跟在我后面,直喘气。爸爸把伞举到我这边,自己身上淋湿了一大块。
走了不多久,我就看见了舅奶奶,她正坐在一棵树下的石头上喘气呢。小燕子姨娘站在她旁边,打着伞。伞歪到了舅奶奶一边,小燕子身上淋湿了一大块。这时小燕子也看见了我们,惊喜地同我们打了招呼。可舅奶奶望着我们却很不高兴。
半年多不见,舅奶奶又老了许多。舅奶奶身上穿着一件旧棉袄,鼓鼓囊囊的。舅奶奶头上戴着一顶旧绒帽,脸上皱得象块老树皮。爸爸叫了她一声“舅母”,她没理。我叫了她一声“舅奶奶”,她也没答应。我心里酸酸的,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爸爸说:舅母你身体不好,这下雨天,爬山过沟的,你就别来了。
舅奶奶把眼睛一瞪,凶凶地说:我还没死呢,只要我还能动,我爬都会爬来。舅奶奶还说:我家的事,我家自己会掌舵,不要你家来操心!
爸爸的笑就僵在了脸上,结成了冰。
小燕子忙笑嘻嘻地接过去说:“什么你家我家的,我们还不是一家子左手戴手套,都是自己人啦!……”边说,边招手示意我们快走。
我们刚走,舅奶奶就在后面喊起来:“你们走后面,我们姓巫的走前面,你们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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