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声音朗朗地带着笑。姚宜南回头一看,也笑了,过来握手。
“真巧啊,没想到这种天气还能见到哈公子,哦,还带个美女呢!”姚宜南调侃道。
“说什么呐?这是我姐姐。”哈苏莫捶他一拳,介绍道。尹七七微笑着和姚宜南点点头。她对他多少有点印象,好像在鲸鸿宾馆见过面。
“你这家伙,真有本事,这么个小娃娃,也能骗到手?”哈苏莫附在姚宜南耳边开玩笑道。
姚宜南看了尹七七一眼,解释说:“这是贾总的女儿,爸爸不在家,带她出来散散心。公务!公务!”
尹七七把眼光投向海边的小佾,难为人察觉地摇摇头。
中午过后,若有若无的雪花变成了鹅毛大雪,几乎是转眼间,大街小巷便是一片白皑皑的。哈苏莫把车开进自家的小院里,招呼尹七七进屋。
这是滨州市区里为数不多的旧式小楼之一,据说有近六十年的历史了,纯俄罗斯风格,是当年“中苏友好”的产物。虽说年头久远,但施工的精细和设计的考究使得小楼的质量依旧值得信赖,有建筑专家检查后下结论说,这座别墅,再住五十年也没有问题。
一晃哈文昆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小楼共三层,一楼是大小两个会客厅,盥洗室和餐室,门厅里还有一间保姆房,尹七七刚到城里来时,在这间小屋里住过一段日子;二楼三楼分别有几个起居室和卧室以及一间很大的书房。路过书房,尹七七发现哈文昆正捧着一本书在读,他竟然戴上老花镜了。
年届六旬的哈文昆长得很有一副儒雅相,头发很黑很厚,眉毛也很浓,方方正正的脸膛红润而光泽,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极有穿透力,似乎能洞察一切,令人在这双眼睛面前不敢做一丁点儿假。每次看到这双眼睛,尹七七都会产生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有亲近,有仰慕,也有敬畏。舅舅对她很好,自把她从山沟里接出来就一直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不只是生活上,工作上更是关怀备至。她明白,没有舅舅,自己不可能有今天。中专学历毕业生多去了,找不到合适工作的更是成堆成伙的,但自己,一个学护士的农村孩子竟然进了政府机关的招待所,那是一个多少人羡慕不已的好岗位呀!她打心底感谢舅舅,相比较而言,舅妈倒令她更生疏一些。女孩子总是敏感的,从进到这个家的第一天起,她就感觉出舅妈似乎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平时也总是不冷不热的。倒是哈苏莫这个表弟对自己很好,有时看出自己不开心便会想方设法哄着自己,甚至背地里也骂过妈妈几次,只因为妈妈对表姐不够热情。
尹七七意识到舅舅老了,不只是在于戴上了老花镜,这几个月来,他时常显得精神疲惫,还会一个人默默出神。这在以前可是很少有的事情。
哈文昆见尹七七进来,脸上漾出慈爱的笑意,放下手头的书,和蔼地问他们从哪里回来。
哈苏莫告诉他,陪七七姐练车去了。
哈文昆用责怪的口吻说,练车也得找个好日子呀,瞧你,单挑这雪天,安全要紧哦!转过头,笑着问尹七七:
“巧儿,听小莫说,你要买车了?看好什么车,缺多少钱,跟舅舅说,年轻人,既然喜欢,买就买吧,只是别太张扬,注意影响就好。”
尹七七大眼睛忽闪着望了舅舅一眼,说了声谢谢舅舅。哈苏莫不耐烦地打断老爸的话,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你就别操心啦!什么张扬不张扬的?这都啥年代了,开台车能有什么影响!”
哈文昆无奈地摇摇头。在这个家里,也只有哈苏莫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
这时,保姆上来悄声说有客人来了。尹七七往楼下看去,见是市长匡彬坐在客厅里。
茶桌上摆着各种干鲜果品,匡彬碰都没碰,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水。哈文昆皱皱眉头,把客厅的门关好。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哈文昆知道这位市长又喝多了,那张颇有几分明星相的脸上红里透紫,眼神也游离不定。要说对自己的忠心,匡彬称得上死心塌地,但哈文昆最看不好的就是他的贪杯嗜饮,当年在基层做办公室主任时,他就曾因酒后戏弄服务员而闹得满城风雨;准备提拔到市里工作时,他被派到省委党校参加后备干部培训班学习,这种节骨眼上,他竟然也能喝得酩酊大醉而躺在校内草坪上出尽洋相,险些被党校除名。好在有哈文昆庇护着,他才没因为这些出乖丢丑的事影响仕途。当上地市领导后,在哈文昆的敲打下,他在酒桌上收敛不少,一般场合尽量回避白酒,实在躲不过去就拿杯啤酒应付差事。像今天这样喝得失态,哈文昆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了。他知道这家伙心里肯定窝着一把火,而且不用问,他也知道这把火来自何处。
本来今天是休息日,可是一大早程可帷就到了市委,打电话问匡市长方便不方便,能不能过去坐一坐,有些事要商量。市委书记亲自打来电话,那就无所谓方便不方便了,方便了要过去,不方便也得过去。本来匡彬约好中午与几个小兄弟在一起聚一聚,接到电话,他也只能尽快赶到市委。说是书记市长各管一摊,但人家是书记,自己只是副书记还是挂名的,话语权在人家那里,官级虽然相同,主次却分得清楚,他只能被人家所左右。
心里不痛快,谈起话来便不投机。程可帷开门见山,对听涛苑8号楼倒塌事故的调查进展和外贸公司转制工作的操作程序提出意见,话虽委婉,批评的意味却很明显。匡彬既惊讶于程可帷对情况的熟悉程度,又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满,语气上便不那么恭敬。程可帷针对塌楼事故提出十多条具体疑问,特别是对事故性质认定、责任归属、当事人去向、业主损失补偿等关键问题问得很细,搞得匡彬措手不及,只能推托说这事是由副市长姜大明负责。程可帷说,这么重大的事故,可以说史无前例,中外罕见,怎么能这般马马虎虎地对待?既然匡市长忙不过来,那我就亲自过问吧!
谈到外贸公司改制问题,程可帷提出要召开一次市委常委会专题进行研究,不能让这件事引起更大的社会不稳定。匡彬说这项工作因为事关重大,从一开始就是由哈书记亲自抓的,市政府常务会议完全是按哈书记指示操作的,从法律和程序层面看,不存在什么问题。少数不明真相的群众借机滋事,应该批评教育,不能迁就落后势力。程可帷严肃地说,动不动就把群众说成“不明真相”这本身就不是共产党员应有的立场和态度,为什么不能让每个相关人员甚至全市人民都了解真相呢?他提出,要重新审查转制招标竞拍的全过程,并将每个环节向社会公布,真正做到公开透明。
大星期天被叫去挨了一通训,匡彬心里的火气可想而知。加上中午酒桌上,那些小兄弟又火上浇油,更刺激得他一腔愤懑无处发泄,于是出了饭店就摇摇晃晃地叫司机把自己送到哈文昆这里来。
“老毛病又犯了?”哈文昆削了一个黄元帅苹果,递给匡彬。
“哈书记”
哈文昆制止他:“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现在市委是程书记,不再有哈书记!”
“他算个老几?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我的书记,我的哈书记!”匡彬毫无顾忌地骂道“妈的,忙忙活活的八年抗战,结果他从峨眉山下来摘桃子了,这上哪儿讲理去!”
“匡彬同志!”哈文昆厉声喝道“你这话可超出原则底线了!怎么?在你看来,这市委书记只能你匡彬干是不是?谁给你规定了,市长一定要转任市委书记?你我都是老共产党员了,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得听党的训导,这是党性!我由市委书记改任人大主任,说实话,完全可以推脱不干,可是我能那样做吗?入党四十年,这样的觉悟还应该有吧?你也是老同志了,怎么连这点度量都没有?”
匡彬狠狠咬了口苹果,不再吭声。他明白,哈文昆说得也不完全是心里话,要说接班,哈文昆比任何人都希望由他匡彬来继任市委书记,而且他也确实是这样向省委推荐的。本来匡彬自己也认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暗地里做好了当新市委第一任市委书记的准备,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省委竟然从不相干的另一个城市平调来一位新书记,令他痛感煮得半熟的鸭子又飞了。
看匡彬一肚子抑郁,哈文昆放缓口气,仔细打听程可帷上午谈的意见。他听得很认真,不时还点点头,似乎很赞同,这令匡彬有些不解,因为到目前为止,所有关于8号楼处置和外贸公司拍卖都是按哈文昆划的框框进行的。他总不至于自己否定自己吧!
“程书记说得有道理。现在中央高度重视和谐社会建设,我们做地方工作的,当然凡事都得从稳定大局出发。稳定压倒一切,这是一条基本方针。程书记理解中央精神比我们深比我们透,咱们得跟上程书记的步伐啊!”哈文昆用赞许的口气夸奖程可帷,接着说:“处理塌楼事故,搞好外贸公司改制,其实要害之处都是个怎样保持稳定促进和谐的问题。从这个角度考虑,你就能理解程书记担心的是什么了。市政府就应该抓住这个关键症结,大张旗鼓、雷厉风行地进行公开运作,让全市人民都能看到,我们完全是按照法律规定和中央精神办事的。政府是人民公仆,政府在这些事情中没有一点自己的私利。”
听着哈文昆慷慨激昂的表态,匡彬还是感到不得要领,怎么听这些话都像是在会上作报告,大而无当,既没有针对性,也没有可操作性。他正在揣测,哈文昆又开口了。
“程书记刚来,工作千头万绪,那么多大事需要他去考虑,怎么能让这样一起简单的事故牵扯他的精力呢?再说处理这类问题本身就是政府的职责。8号楼善后,你必须亲自去抓才是。”
匡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两件事都和腾鳌集团有关,他们应该出面收场,告诉于先鳌,别光想着赚钱,要学会回馈社会,必要的牺牲还是要做的。”
匡彬这回听明白了,但这个思路与于先鳌自己的小算盘差距太大,他担心谈不拢。于是他说:“腾鳌那边,还希望政府出面为8号楼埋单呢”
哈文昆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听涛苑工程关系到上届地委和行署的形象,不能让8号楼给毁了,于先鳌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你告诉他,8号楼的损失腾鳌集团必须独自承担,而且处理得越快越好!哪个是西瓜哪个是芝麻,他姓于的不会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