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罂栗

nbsp; 粟穿着浅蓝色长衬衫，宽身运动长裤，脸上有密密的汗珠，颈上围着一块毛巾。

    “你瘦了”罂看着她说。

    “你更漂亮了”粟用另外一只手握住了罂的手，两人双手握在了一起。

    “病真的好了？”罂想问她生过什么病，为什么要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了去养病，她想起粟家人的含糊。

    “算是好了”

    “会复发吗？”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不能确定。不要讨论我的病了，我饿了，一起吃晚饭好吗？”说起自己的病，粟一脸的平静，让罂觉得她似乎并没有生过什么大病，起码不是那种让人身心痛苦的病。

    橘黄的路灯洒在人行道上，在瑟瑟秋风中让人感到了些许暖意，罂和粟手牵着手，感觉又象回到了大学时，她们走着走着然后拉着手笑着跑起来。

    粟在笑，眉目间舒展着花开般的艳丽，夜色抹去了她脸上略带的苍白，飞驰而过的车灯如聚焦的强光，忽明忽暗，为她平添了几分妖冶。粟长大了，她已不是那水中的枫红，罂想起了梦里的那片火红。

    八、

    他们常常在雪地罂粟见面，还有旭。

    微醉时，旭在罂的耳边说：“粟对你太亲热，我吃醋。”

    “这句话有语病，先说，你喜欢哪一个？”罂举起酒瓶碰了一下旭的酒杯。喝酒时，罂用酒瓶，旭用酒杯。

    “哈哈，我两个都喜欢”旭说着搂着罂的腰，旭执着，喜欢用酒杯绝不用酒瓶喝酒，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罂吻他，然后大笑。

    “我们可以先走吗？”旭拉起罂。

    酒吧门外，飘着细细的雪，原来秋天已经过去了。罂回头，那个位置上，粟坐在那儿如一尊雕像，身前的玻璃结了一层朦朦的白霜。

    夜里，罂床头的电话响起“罂吗？我是粟的母亲。”

    “哦”罂从来没有见过粟的家人，睡梦中突如其来，让她不及反应。

    “伯母你好”罂的视觉还没有适应周围的黑暗，刚醒的脑海一片空白，但不祥的感觉却以最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粟可能又病了，她刚才摔了东西，然后出去了”声音很平静，象极了粟。

    摔东西？“粟患的是什么病？”

    “这个”

    “您放心，我不会伤害粟。”

    “间歇性忧郁症，狂想症”粟的母亲下了决心“这是她第二次犯病，第一次是在大学快毕业时，那次，全家上下慌了手脚，我们把她送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精神病院？”罂的脑海又是一片空白。

    “那是个环境十分好，很幽静的医院。粟的恢复也很理想，遗憾的是我们没有让她读完大学。”

    “最近你们常常见面？”

    “是的。”

    “你知道她会去了哪儿吗？”

    “我，不知道。”

    罂不相信粟是个精神病患者，这是个梦，她对自己说。

    罂裹着被单下了床，她走到窗前，夜空的边角上，挂着稀落的星。

    “粟”只是幻觉，还是粟在某个角落无助的呼唤？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粟站在门外，头发凌乱，身子冻得瑟瑟发抖。

    罂张开双臂，用身上的被单裹住了她。罂感觉到被单下一具冰冷的躯体，她在茫然无助中漂泊了多久？

    “我能和你相依为命吗？”粟喃喃不清，目光散乱。

    “我是罂，我在这儿呢”罂抓住了那根即将沉入海底的丝线，丝线的那头是粟。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个人承受了多久？为什么会是我们俩个？

    粟的情绪渐渐平伏。

    “先去浴室洗个热水澡，我帮你热酒，好吗？”罂想知道粟在精神病院的那段日子，她母亲说那儿是个环境十分好，很幽静的医院，就这样简单吗？在罂的想象中，精神病院是个恐怖的地方，彻夜哭号，周围的人都不敢走近，栗是被送到那样的环境治病吗？

    从浴室出来的粟，神情已完全恢复了原来的平静，罂的内衣穿在她身上依然象以前那样合身，她的皮肤象玉一样柔和光洁。

    罂把温热的酒瓶交给她，她象她一样，用酒瓶喝酒。

    “在医院时，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好让我去看你？”罂看着粟喝了一口她为她热的酒。

    “那时，我已根本不能自理，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能有条理地说话，你明白吗？”她的神情出奇地平静，象是在述说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我想过给你写信，但脑子里混乱得理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低下头，全神地注视着手中的酒瓶，液体在酒瓶里微微颤抖。

    “我想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想着你，这种感情让人不齿，是吗？”

    “我要吃很多药，大部份是镇静药，不用思想的人快乐吗？只会空虚地长肉发胖，我把那些药都扔掉了。在那里，唯一开心的事情是和我的心理医生聊天，就象在和你说话。”

    纤纤的粟一个人承受着她认为不可告人的感情，孤注一掷无法自拔，象癌细胞扩散让精神走向了边缘。

    相比之下，男女间的情爱比起她们要简单得多。

    “答应我，让自己快乐起来好吗？”罂说。

    既然注定，就逃不掉了。

    今夜她们又象大学时一样，紧贴着睡在被窝里，她们穿着相同的内衣，彼此温暖着，粟象以前一样，枕着罂的长发，搂着罂的腰，脸颊贴着她暖暖的背沉沉睡去。罂听着粟传来均匀的呼吸，想起她总是在耳边轻轻地说话“罂”罂是粟的港湾，她令她情迷崩溃，又令她快乐相依。罂不会再把她遗弃在精神的荒漠中，让她一个人飘泊无助，无论将来会怎样罂想着想着睡着了。

    身前出现了那片火红，她走近了看清了，大片的罂粟赤红如血，象黄土地上燃烧着火，一阵风吹来，血红变成火光扑向了她，叛逆的罂粟之火在燃烧。

    九、

    “我们去看罂粟好吗？”罂在网上问旭。

    “好啊。”

    “说定了：）”

    用网络代替电话和语言进行交流和沟通，不知是福是祸，笑容符号“：）”一下字可以克隆成千上万，却不知对方是否真的笑靥如花。

    细雪飘飘的日子，三人背上行囊，去寻找旭见过的那片罂粟。

    飞机、火车、汽车、马车，一路风尘。

    旭是个很好的向导，领着两个女孩踏入一片黄土地。

    牧人赶着马车，轮下辘辘地碾出两条长长的轨迹，掀起了路边的沙石。

    这儿也在下雪，只是细碎的，象飞花。

    “我曾来过这儿，记得有一片罂粟，在山谷里”旭问赶马车的老人。

    罂和粟紧挨着坐在马车板上，随着车子颠簸，他们的脸上和身上都铺着尘土，只是掩不住一脸的兴奋。

    “那山谷里的罂粟叫东方罂粟，今年不知为何花开迟了，还是今年的冬天来得早了，哎，天变了，地变了，罂粟花开飞雪天，孽啊”老人身上的棉袄看上去已有很多年没有洗过了，苍老布满皱纹的手黑糊糊的，紧握着缰绳，他的话音很快被车轮声淹没了。

    他们找到了那片罂粟，在一个寂静的山谷里。粟张开双臂，沿着罂粟地跑，黄土地上火红一片，灰灰的天撒着细雪，白雪落在血红里，淹没。

    传说罂粟是神的化身，传说神的化身下蕴藏着罪恶与叛逆。

    “太美了！”罂和粟同时叫道。

    他们在罂粟地旁扎帐篷，弄好晚饭后已是晚上。今晚雪没有停的迹象，帐篷上已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入夜后野外出奇的安静，让都市里的人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地球。罂在帐篷里铺睡袋，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她知道是粟。粟光着脚，踩在细雪上。罂也学粟的样子，脱了鞋，光着脚和粟走在雪里。

    “冷吗？”粟在罂耳边轻轻地说。

    “现在不冷，过一会儿就不知道了”罂给了粟一个甜甜的笑容。

    “在雪地里死去，由于寒冷，样子会保持死前的模样。”

    “这是谁说的？”罂愕然问“书上看到的。”

    “不要相信，死了都会很难看！”罂握紧粟的手，那只手温暖柔软。罂和粟穿着一样的羽绒外套，外套连着帽子，粟姣好的脸藏在帽子下，闪着狡洁的光。她怎么会想到死后的模样？

    “看那片罂粟！”粟低声叫道。

    山谷中飘着漫漫的雪，谷下的那片罂粟，在夜色下已变成了暗红，罂粟的花瓣在风中舞动，缭绕着纷飞的雪花，妖艳无比，也缭绕着人的思绪。

    她贴紧了她，她的唇碰上了她的唇。

    不远处的罂粟被风舞得更狂野，如脱了缰的马。天籁中的雪花，似空中落下的泪，淹没在那片似凝涸的血红中，叛逆之火喷薄而出，满天落红。

    她醒来时，帐篷外用来驱赶野兽的篝火已经熄灭，周围很黑，很静。身边空冷，不见了粟。她钻出睡袋，撩开帐篷的一角，天色暗蓝，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雪地上有一串浅浅的脚印。

    “粟？”罂轻轻叫着，没有回音。

    罂光着脚，寻着雪里浅浅的脚印，脚印伸向了那片罂粟地。

    粟躺在一片罂粟花中，面容冰清如月，冻凝的肌肤如雪，身下的火红罂粟象火焰一样簇拥着她，她穿着与罂一样的内衣，在冰天的罂粟花中沉沉睡去，雪中有一行字：来世罂粟。

    泪从脸上滚落，无声地落入雪中。

    周围空洞无物，只剩下眼前熊熊的火焰。

    她跪了下去，披在身上的羽绒外套无声地落入花中，她凝脂般的躯体裸露在吐着火焰的罂粟丛中。

    传说罂粟是神的化身，传说神的化身下蕴藏着叛逆和死亡。

    起风了，吹散了身前的罂粟花瓣，眼前是舞动的红，妖冶的红。

    思想和意志逐渐停顿，结冰。

    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一只愤怒的野兽，他在咆哮，但她听不到一点声音。

    “啪！”他用力地给了她一扇耳光！

    她倒在雪中，他拔足狂奔，山谷里只剩下了旭的嘶声裂喊。

    （完）

    2002/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