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的旅行箱来了,来了,她按捺不住激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接纳了他,命运捉弄了他们五十年。她该还他五十年的情缘债,打算再续琴瑟情“重抱琵琶过别州”
五十年别离,分明是干柴烈火、久旱逢甘雨,他们七个日日夜夜关门闭户,寸步不离那个幸福窝。他喜欢她竟是和当年一样活泼和开朗。
有人说当一年官就会增加一分官气,她没有。有人说她像个“马列老太”不,她绝对不像。她甚至还是当年的“小绵羊”她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少女时一样,娇滴滴的躺在他怀里装痴撒娇他“暗喜春江依旧”
七天后他们第一次出门,打算去海滨公园呼吸春日的新鲜空气,享受大自然的赐与,增加新的灵感。
一出门便有人三步并两步的迎上来问候,一个个接连不断。她时不时的招手示意,颔首微笑。还把他介绍给她的“部下”应接不暇。
一人老远就厅长厅长的叫。有人知道他是厅长的老朋友后,也一一来和他热情握手,嘘寒问暖。他看人家都热情,便也热情的一一回答。一个路人塞给他一张传单,他也接了下来;一女孩从厅长手里取过提包时,他赶紧从那女孩手里接过来,久久的握手不放,热情的和那女孩说话
海水碧蓝碧蓝,波涛不惊,一条条白色的海浪线由远而近滚过来,过来,变成一阵阵美丽的浪花。
树木和草地已经回青转绿,树梢百鸟争鸣,处处百花赛艳。然而,她忽然失去了那七个日日夜夜的激情,时常是,立得挺直,背着手,迈着方步,望着天空的云彩和远处的海水,沉默不语。她似乎是想驾驭云彩和海水,用她的沉默制止海水的波动,制止草地回青转绿,制止百鸟争鸣和百花赛艳。
回家的路上她不言不语,到家后,开始数落他,怪他不掌握分寸;抱怨他没有一点身份,连不恭不卑也不懂;还责怪他一次剥好香蕉塞进他嘴里,责怪他说话时口无遮拦,脑袋里没有政治,这样,很可能会给她造成不良影响。
她还三申五令他以后少出门,见人时少说话,注意自己的形象,他必须维护她的身份和影响。小道消息不许搭腔,尤其不许对女孩热情;还怪他路人散发的传单也接下来,那般没有政治头脑,知道吧“没有正确的政治观点,就等于没有灵魂”
开阔的天空海浪和公园的春色没有给她增添灵感,花香也没有把她熏得更醉,鸟鸣不曾使她更晕。“部下”对她的问候像是猛击一掌,突然把她唤醒,重新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她变了。
第二个七天她变了,不是那七天里的她了,没了“小绵羊”的一丝影子,她真正有了很多官气,真正像了“马列老太”爱沉思,也爱唠叨,还爱指指点点,谆谆教导。
她定了许多清规戒律,还交代他,林子大,什么样的鸟没有,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不要听,该笑的笑,不该笑的不要笑,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该接受的接受,不该接受的不要接受,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她变得冷静、矜持、理性、严厉、果断。
他从美丽的梦中惊醒,感叹中作词青光好:
“皓齿白,黛眉轻,眼眸明。一弯明月照绿汀,几含情!平地忽生风浪,乍晴乍雨乍阴。赫然不是一路人,令人惊!”
他想起红灯记中李铁梅的唱词:“红灯高举闪闪亮,照我爹爹打豺狼,子子孙孙打下去,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他眼前浮出李铁梅撑起胳膊昂着脖子,朗朗高唱入云霄的样子。“小绵羊”没有了。他忽想决定离开这里,处处莫衷一是,日子太难熬了。他已经精疲力竭,拨手机要外孙来接他回家。
他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忽然想起一首“三句半”:
她的要求太过高,油盐柴米锅碗瓢,丈夫保姆一人包——吃不消!
见人说话要用脑,不许东扯西叨叨,看见女孩得远逃——太难熬!
人多不准凑热闹,信口开河更不好,马列原则得记牢——难做到!
耳提面命太多了,清规戒律一大套,日久精神会垮掉——快快逃!
电话铃声响起,他望了望来电显示,不敢拿起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