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手,回身凝望妻子,也不知是否方才注视烈日太久了,眼眸隐隐灼痛。
采荷察觉他眼眶泛红,心弦一牵,握起他的手,温柔劝慰。(你还在难过吗?开阳,我知道母妃死了,你一定很伤心,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你认为我是难过?)他冽声打断她。
她一怔。
开阳看着她傻傻的容颜,忽地笑了,笑声沙哑。(不错,我是失去了母妃,失去了至亲,但你瞧瞧,我得到了这座宫殿,得到了太子的身份,希林的王座近在咫尺!你还认为我会伤心?)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
那近乎利刃的眸光,刺伤了她。(开阳,你……)
(失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不能交换到更高价值的东西!你懂吗?)他字句如冰,凝冻她。
她望着他隐约纠结着残酷的眉宇,一时间,如见修罗鬼魅。(你的意思是,希林王座的价值,高过你的亲生母妃?)
(难道不是吗?)他言语无情。
她一颤,不觉地后退一步,半晌,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自眼角静静逸落。
他似乎愈走愈偏了。
虽然他不曾明确对她透露过野心,对外亦是一副我行我素、彷佛不以政治为念的形象,在父王与王后面前更是不露锋芒,但她知晓,他对希林王座一直虎视眈眈,王者之路,他早在数年前便踏上了!
身为王子,王室仅存的男性血脉,他选择走这条路,她并不意外,也觉得理所当然,只是她没料想到代价竟是如此沉重。
代价是他正逐渐失去人性。
当他的母妃因宫廷斗争而亡,他未流一滴泪,当时她以为他是太过悲痛,岂知他想的竟是自己又离王座更近一步。
失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不能交换到更高价值的东西!
所以,他认为这样是值得的吗?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成王,不断地失去身边的人,失去自己的所有,他都无悔无憾吗?
他可知晓,终有一日,他也会失去自我?
(他变了。)采荷呢喃,坐在亭下,焚香抚琴,心神却不能定,思緖纷纷,想的都是她的夫君。
他变了。
十三年前,他失去至亲手足,还会窝在膳房角落,边吃着她做的点心边哽咽哭泣,如今,他的母妃成为斗争的牺牲品,他却只是庆幸自己换得了东宫太子之位。
这世上能令我挂怀的人,只有你。
他曾对她说出这般甜言蜜语,可能信吗?有一天,她是否也会成为他棋盘上一枚用不着的弃子?
若是到了那一天,她该如何是好?
思潮及此,采荷蓦地心口牵紧,疼痛得难以呼吸,琴音变得杂乱,不成章法。
她倏地停止抚琴,水眸迷离,如抽光了神魂。
他当真爱她入骨吗?他总强调她是他的心肝宝贝,但偶尔,她忍不住会怀疑……
不!不能再想了。
采荷阻止自己深思,将那乍然浮起的可怕念头又推回脑海深处。有些事,不能多想,想了,那幸福美好的天地便会崩毁,而她,没有自信于断垣残壁中生存……
(娘娘,王妃娘娘!)一阵急速的足音由远而近,伴随着惊慌的呼喊。
采荷定神,望向匆匆奔来的玲珑。
(怎么了?)她审视玲珑苍白的脸色,秀眉微蹙,顿生不祥之感。(发生什么事了吗?)
(娘娘,小的方才经过殿下的书房,刚巧遇见前来报信的侍卫,听说真雅公主回宫了!)
(什么?!)采荷震惊,指尖微颤。(她……没死吗?)
原以为已然遭逢不测的真雅公主,竟奇迹般地平安归来,这代表宫内局势又要变生风波了吗?
开阳的太子之位,能坐得稳吗?
(她动不了我的。)接获消息后,开阳立即召来赫密与月缇两名心腹,于紧闭的书房内密商对策。(即便真雅回来了,这圆桌会议也召开了,陛下早已颁下诏立我为太子,她纵有不服,一时也难有作为。)
(不错,太子之位当仍属于殿下。)月缇朗朗介面。
(所以殿下认为真雅公主会放弃与您相争王位吗?)赫密询问。
(怎么可能放弃?)开阳冷笑。(真雅与德芬一向互通声息,她们都宁愿对方坐上王位,也不惜要将我拉下来。)
(如此说来……)
(只是另启新局而已。就如同下一盘棋,如今我暂时处于上风,但不表示真雅或德芬不能急起直追,盘势仍是随时有翻转的可能。)
(那么,王后娘娘对您的支持就很重要了。)赫密沉吟,面露不豫之色。
开阳看出属下的异样,眉峰微挑。(怎么了?有话直说。)
赫密一凛,躬身行揖,先表示歉意,方才严肃地说道:(殿下,这事是小的于日前探得的,但我很怀疑其真实性,直到昨夜,我缠着兵部令曹仪身边的近侍,拉他一块儿喝酒,好不容易趁着他酒醉时套出话来——)
(是关于无名的事吧?)开阳打断他。
赫密怔住。(殿下早就知道了?)
(这事,月缇也跟我提过。)开阳盯着赫密,墨深的眼眸微微闪着锐光,似是责备他不该隐瞒情报。(真雅此次遭难,兵部虽然对外宣称叛乱份子全数剿灭了,但其实尚有几名士兵幸存,他们私下用刑审讯,发现这些人都跟申允太子有关。)
申允太子,靖平王的堂兄,继承王位的人本该是他,但他与自己的异母弟弟夺权,双双惨死,这才让靖平王渔翁得利,捡到了王座。当年效忠申允太子的人马,也因而不得不对新王表示臣服。
(这些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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