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泄愤算了,不说就不说,好歹那是向直海另一个妈,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元芮莲闷闷地住口,迳自坐到旁边去,喝起自己的咖啡。
向直海跟着坐到元芮莲身旁,知道她委屈,对她讨好似地笑了笑,元芮莲瞪了他一眼,不领情,向直海只好无奈地拿起自己的那杯咖啡喝晚点,离开医院后,再好好安抚一下小莲花吧,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好哄的,向直海心想。
也不知道就这么在手术室外坐了多久,元芮莲已经精神困顿得靠在向直海肩头睡着,电子看板上“手术中”倏地变成了“手术结束”几名医护人员将向直海的父亲推出来。
向直海心中激动,差点忘了元芮莲还靠在他肩头就要站起身来,感觉到他身体细微震动的元芮莲蒙蒙胧胧地睁开眼,发现手术已经结束,睡意顿时全消,拉着向直海站起。
“向仰华先生的家属在吗?”一名护士开口问道。
“在。”向夫人与向直海的弟弟冲向前,向直海与元芮莲也随后跟上,一行人在医生简单说明完患者病情之后,便跟着护士进了加护病房。
加护病房平时是只有在固定时间开放探视的,但手术结束之后,为免家属担心,也能开放家属短暂探望,护士向他们说明完几个平日的探视时间,便在旁边等待他们离开。
向直海走到父亲的床前,望着躺在床上的人,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心头涌上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好久没看见父亲了,是两年?还是三年?父亲因脑部手术被理光了发的面容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插了许多管子,还接上了呼吸器,竟连呼吸都不会了这怎么会是他记忆中那个纵横商场、意气风发的父亲呢?
他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爱着父亲。
是不是人就是这样,总是要失去时才懂得珍惜?他错过了许多和父亲相处的时光,为什么非得等到父亲站在死亡之前他才明白?
当初,他对家族中的争权夺产感到疲惫,于是只好仓皇抽身,他以为自己对日益疏离的父母家人已经没有太多感情,但是,如今在生命的无常之前,他却开始后悔起自己的逃避。
他以为他从家里逃了,就可以还给家中一个宁静,让父亲不要为了那些派系斗争伤神,但是他却忘了,斗争即使是斗争,父子终究仍是父子。
他可以不当父亲的继承人,却不能不当他儿子。
这几年来,他从没有主动给过父亲几通电话,更没有试着争取将在法国的母亲接回台湾住的机会。他放逐自己的同时,居然也令身旁的人与他一样孤单。
向直海纵使平日再玩世不恭,再云淡风轻,现在站在父亲的病床前,他都无法一笑置之,轻松看待这件事。
案亲现在还没醒来,他即使与父亲说话,父亲也听不见,向直海站在病床边,看着向夫人抚了抚父亲的脸,又握了握父亲的手其实,父亲这么倒下时,身边有与他走了大半辈子的妻子陪着他,也算是一桩好事吧?光是为此,他便愿意原谅她从前对他的所有错待。
“好了,该走了,护士小姐说不能待太久,让你爸好好休息吧!”向夫人这句话是同时对两个儿子说的,她一说完,便率先转身往病房门口离去,彷佛在隐忍着眼角泪光。
元芮莲走上前,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向直海手臂,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只能静静陪伴。这种煎熬的场面,有经历过丧母之痛的她更是感同身受,只希望向直海的父亲手术之后的观察一切顺利,不要有什么并发症,平安挺过这一关。
向直海朝元芮莲微微一笑,与她一起往加护病房外走,离去之前,向直海忽尔转头看了病床上的父亲一眼,又兜转身子走到病床前,慢慢地,从口袋中掏出那个元芮莲给他的、被他随身携带的红色香包,将它系在父亲病床床栏上。
护士淡淡地看了向直海一眼,并没有出声阻止。这种宗教性的东西,只要不是太夸张,基于人性化的考量,医院都是可以接受的。
“很香对不对?这是我妈妈帮我做的护身符,里面装的是檀香跟沈香,你戴着这个,脏东西就不会接近你,像那几只白猪一样的坏东西也不会欺负你,很棒喔!”
向直海不用特意回想,彷佛还能听见那个夏日午后,笑得比阳光灿烂的小女孩对他如是说。
希望,这个护身符能像守护他近年来的平安顺利一样,守护父亲。
他一向不信鬼神,对这些民间信仰不置可否,但如今,他却比谁都希望这世上有神只存在希望,这个红色护身符能带领父亲安然度过这次危机,他愿意为此,付出最多的虔诚
元芮莲愣愣地望着向直海的动作,看见他将香包绑在父亲的床栏上,朝她微笑,向她走来。
元芮莲突然觉得鼻子好酸,为什么,向直海明明在笑,她却觉得他在哭
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香包挂在那里?为什么,连她也感受到了他的哀伤与绝望
向直海对她说,他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很无聊所以才离开家里,他听起来如此无情与凉薄但是元芮莲此时看着他,忽然惊觉,他的事不关己及云淡风轻,其实是因为他没有资格去在乎或许,他离开家,是因为不想令父亲为难,是因为不想再掀起更多的斗争
他说,他喜欢跟走投无路的人做生意,人被逼到绝境,就会想办法为自己走出一条活路其实,他才是那个被逼到绝路,不得不在演艺圈里成功的人吧?
原来,他一直都很寂寞,步履蹒跚,踽踽独行,就像她辛苦地一肩担着香铺一样但是,在她那么旁徨无依的时候,向直海伸出手搀了她一把,那么向直海呢?他无助的时候,有人握住他的手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