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不要求利息,也不催促容爸爸还钱的人。
直到今天,容爸爸都还没有还给陈妈妈半毛钱过。
为了妈妈的病,爸爸的牺牲实在太大了,连自己的正直声誉都牺牲掉了,但对他这个儿子来讲,只会为爸爸感到心疼,丝毫不感到羞耻,唯一遗憾的是,在退伍之前,他都没能帮上爸爸半点忙。
然而,对他人而言,他们只会把盗用、侵占这种不名誉的罪名直接贴到容爸爸身上,不问原由,当事人是否有任何苦衷,他们也一概不论。
不,他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于是,徐莉雅的相框摆上了他的书桌,然后,容惜莲开始思索,要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把债务还清?
“惜莲,有空吗?”
没敲门,宋正廷就自行开门进他的办公室里来了,关上门之后,便神情凝重地走向他。
“什么事?”
径自拖了把椅子到办公桌前和容惜莲面对面,宋正廷欲言又止地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方才开口。
“惜莲,你老实说,在公司工作了几个月,感想如何?”
“感想?”容惜莲慢吞吞地放下笔。“实话?”
“不然要你骗我喔!”
“快倒了!”
“我就知道!”宋正廷呻吟。“有救吗?”
容惜莲深思片刻。“要大刀阔斧整顿,还要辛苦一段时间,半年到一年吧!”
宋正廷两眼一亮,凝重的神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得意的哈哈大笑。
“我就知道请你来没错!”
容惜莲挑高双眉。“原来你请我来,是要我帮忙救公司的?”
“商学院榜首,教授口中最得意的学生,连商学院院长都说你是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宋正廷大力拍马屁。“老头病了两年多,公司也被我继母搞得差不多要收摊了,她才说要交还给我,所以”谄媚的嘿嘿笑。“看在同学分上,帮个忙吧!”
其实不只宋正廷所说的那些,原本容惜莲是有机会公费留学的,但为了尽早接下养家的担子,他毅然放弃了公费留学的机会,直接踏入社会工作。
容惜莲徐余眯起双眸。“纯帮忙?”
宋正廷怔了怔,旋即会意。“说吧,什么条件?”
容惜莲略一思索。“第一,你必须有把握,公司的权力都抓在你手中了!”
“老头已经把一切都过到我名下了,你说呢?”
“第二,我的决策不能有任何人反对,包括你在内。”
“没问题!”宋正廷很爽快的同意了。
“最后,一旦公司稳定下来之后,我要”容惜莲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千万。”
“三千万!”宋正廷表现得更阿沙力。
“成交!”
三两句话敲定交易,于是,从这天开始,容惜莲就一头埋入公司的改革作业之中,为了那三千万,他工作得比容爸爸更辛苦,就像二十四小时运转不停的机器一样,几乎都没在休息,三不五时就干脆留在公司里眯一下眼,再继续工作,几乎把公司当成家了。
这样半年多之后,终于,辛苦有了代价,公司救回来了,他也拿到了三千万。
当他把三干万的支票交到容爸爸手中的那一瞬间,容爸爸就明白儿子得知一切了,所有那些不名誉的往事,还有欠债累累的窘境,儿子都知道了。
“阿莲,你”“爸爸,我爱你。”
容爸爸顿时红了眼眶,儿子的谅解,还有丝毫不减的敬爱,使他深深感受到死而无憾的快慰。
一生以来,虽与名利相隔遥远,但曾有过相爱至深、鹣蝶情深的妻子,而亡妻逝后留下的孩子,更是事亲至孝,恭谨顺从,浓浓的父子之情随着时光流淌而愈来愈深刻,任何挫折与磨难都无法减损半分。
“孩子,我也爱你,”他展开双臂,紧紧地拥抱唯一的儿子,泪流满面。“你就是我的一切了!”
他知道,大家都认为容惜莲冷淡、寡情,其实那只是因为他的感情太深沉,不容易被挑起而已,然而,一旦他的感情被挑起,就会像爱他一样,用全副生命去付出,绝不后悔,也不可能回头,无论是友情、亲情,或者是爱情。
所以他才担心。
他不是没注意到儿子房里书桌上的相框,那位徐小姐都已经结婚了,她的相片却还摆在儿子书桌上,很显然的,儿于已然对那位徐小姐付出深浓的感情,难以忘怀了,这么一来,恐怕儿子就不太可能再另外谈感情了。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儿子孤独一生吗?
半年的废寝忘食换来三千万,不但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余下一千多万存在银行里以备不时之需,也因此,当容爸爸中风时,容家才得以从容不迫的度过难关。
“惜莲。”
“嗯?”
容惜莲头也不抬地随便应一声,兀自整理处理好的公文,准备下班——听宋正廷那种暧昧的语气,他就知道某人没安好心眼。
“明天是周末。”
“我知道。”
“我要跟佩茹约会。”
“恭喜。”
“那明天的合约”
“是你自己跟人家约明天的,你自己去签。”
“可是”
“我爸爸中风了,我得多陪陪他。”
语毕,容惜莲就自顾自拎起公事包,下班回家去陪容爸爸了。
“啊,容大哥,回来啦,刚好,你去洗个澡就差不多可以吃饭了!”
从厨房探出半颗头来,孟吟夏吼完,又缩回脑袋,容惜莲没理会她,径自换拖鞋,先行往爸爸的房间而去——容爸爸中风后,就换到楼下的房间了。但中途就听到自楼下的浴室里,传来容爸爸和秦云的声音——秦云在帮容爸爸洗澡。
好吧,到二楼浴室洗澡去。
自从那回为了枯萎的花而在他怀里狠狠哭过一场之后,孟吟夏就不时跑到他家来绕两圈,也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撇步,每次她来,就是有办法哄得容爸爸暂时放下工作,走出书房,陪她看电视闲扯淡,还常常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每当他加班晚归,甚至不归时,也都是她跑到他家来做饭,又陪着容爸爸吃晚餐、看电视的,因为如此,他对她的态度,也从敬而远之改为欢迎光临了。
只要能让爸爸暂时丢下工作轻松一下,他不在乎是谁的功劳。
尔后,他又发现爸爸格外喜爱孟吟夏,为了容爸爸,他也就对她特别有耐心、特别容忍她,心血来潮时还会多少关切她一下。
不过,他察觉到她是特别的,也是在容爸爸中风之后。
她的特别在于,她对容爸爸的关心不亚于他,再说得更确实一点,她以她女孩子特有的细心,在实质上,比他更有效地帮助了中风后的容爸爸。
另一点特别的是,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徐莉雅看他的眼神
“容大哥,洗快点可以吃饭了啦!”浴室门外传来孟吟夏的催促声。
三两下冲洗干净,换好衣服,容惜莲下楼去,发现容爸爸正满头大汗地藉由助行器自己走向餐厅,赶忙上前想帮忙
“不要帮他!”孟吟夏和秦云异口同声,怒吼。容惜莲僵住,默默地看着容爸爸自行走到他的老位置坐下,然后喘息着,拉开得意洋洋的笑。
“又又成功一次了!”
“就知道容爸爸最厉害了!”孟吟夏欢呼着在容爸爸脸颊上重重啵了一下,再对容惜莲歉然一笑。“对不起,刚刚有点凶,可是容爸爸需要自己练习,才能够尽快恢复行动的能力。”
容惜莲颔首,表示了解了。
然后,大家分别落坐,开始吃饭,由于容爸爸右手不方便,孟吟夏就让他用左手拿叉子吃饭,有空再让他慢慢学习左手拿筷子。
容惜莲注意到,孟吟夏煮的菜都是很方便使用叉子的。
“厚,容爸爸,不准偏食!”孟吟夏气唬唬地把容爸爸用叉子推到一旁的四季豆夹到他碗里。
容惜莲又发现到,容爸爸竟然像小孩子似的吐了一下舌头。
“喔,对了,明天是周休,待会儿我们来玩大富翁,输的人明天负责煮饭!”
孟吟夏很开心的宣布,容爸爸一怔,用叉子指住自己的鼻子。
“那要是我输了呢?”
孟吟夏嘿嘿一笑,用筷子一指容惜莲。“有事儿子服其劳,当然是容大哥帮容爸爸煮啰!”
容爸爸失笑,再用叉子指指秦云。“那要是秦云输了,他也要轮煮饭喔?”
“不,他输了,我替他煮。”
“咦?为什么?”
“因为我还不想死!”孟吟夏一本正经地道。“一条鱼可以煎得外皮都焦成黑炭了,里面却还是生的,谁敢吃他煮的东西?真要吃也是可以啦,请先去保个险再来,别忘了受益人写上我的名字喔!”
容爸爸叉怔了一下,继而失声大笑。
容惜莲一声也没笑,只是默默吃饭,想到自从妈妈去世后,容家的笑声,是从孟吟夏开始到容家来之后,才又出现的。也许
另一个周末,容家却特别的安静,因为孟吟夏回南部去探望阿公阿嬷,没有人来带动容家的热闹气氛,容家又变回死气沉沉的坟墓了,不要说笑声,连说话声都没几句,尽管为了方便爸爸找他,容惜莲都待在楼下,但他是个不多话的人,有在也等于没在。
父子两人一起看电视,缺少了某人的哭声,就是没那种气氛。
“阿莲。”容爸爸漫不经心似的出声,其实眼角在偷偷打量儿子。
“嗯?”
“呃,徐小姐应该结婚很久了,你知道她的近况吗?”
“不清楚,”容惜莲也漫不经心的回答,两眼盯着电视萤幕,正在研究韩剧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只听说婚后她丈夫就带她到大陆去了,还生了一个女儿。”
“女儿啊”终于察觉到容爸爸异样的语气了,容惜莲的视线从电视萤幕移开,拉到容爸爸那边。
“爸?”
很故意的摆出落寞的神情,容爸爸深深叹了口气。“我也好想抱孙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只要儿子肯结婚,有了老婆孩子,儿子就不至于孤独一辈子了吧?
容惜莲立刻明白了。“爸,你希望我怎样?”
容爸爸两眼马上星光闪闪的灼亮起来。“让我抱孙子!”
“对象?”
“小夏?”
“可以。”
“真的?!”倘若不是右腿不良于行,容爸爸肯定会跳起来。
“爸,只要是能让你开心的事,我都愿意做。”
虽然他对孟吟夏一点感觉都没有,特别是她那副可怕的平扁身材,他怀疑自己是否会有性趣,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爸爸喜欢她,还有,爸爸想抱孙子。
徐莉雅说得对,他太薄情了,要他爱上女人,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困难。
但如果只是结个婚、生个孩子,对他来讲,没什么难的,只要孟吟夏不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而孟吟夏,以她看他的眼神,相信她也不会反对的。
就算明知他不爱她,只不过是在利用她,她也会心甘情愿被他利用,就像徐莉雅一样,得不到他的心,也得不到他的人,最后也只能希望他不要忘了她就好。
起码,孟吟夏得到他的人了。
这么一来,除非孟吟夏不孕,否则他应该很快就能够完成爸爸的心愿了,最多两年吧?
恰恰好一年后,容爸爸就抱到他梦寐以求的孙子,不,孙女了!
用过早餐后,容惜莲正准备出门上班,容爸爸急忙赶过来,把一张纸塞进他手里,催促他赶紧收起来,别让孟吟夏瞧见了。
“喏,这是这个月的,别忘了喔!”
“不会的,爸。”
从蜜月回来后的第一天开始,每个月一日,容爸爸都会塞给他一张纸,上面用电脑打字详细记载着当月的节日或谁过生日,而容惜莲的责任就是按时准备礼物,或者带老婆出去吃顿饭,看场电影。
另外,只要没有加班,下班回家,他还得替老婆追垃圾车,爸爸特别交代的。
当然,晚上看电视的时候,他也要负责担任老婆的靠垫,随时提供面巾纸的功用,这他也早就习惯了——反正现在衣服是她在洗的。
除此之外,抱歉得很,他对孟吟夏还是没什么感觉,就算他们同床共枕了一年多,也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但对他而言,她依旧只不过是一个能够逗出容爸爸开心的笑声,又能够比他更贴心、更仔细照顾容爸爸的“某人”而已。
对,他承认,他就是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