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栏“你想去看电影吗?”
“你想去吗?”她不太有把握地问“我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都喜欢上哪儿去玩。”
“你又来了!早说过八百遍,我——不——是——小——孩——子。”他一字一字强调地说。
“好吧好吧,”寻寻很快地妥协“有找到你想看的电影吗?”
“远离非洲好了。”寻寻应该会喜欢文艺片。
寻寻刚刚找了老半天,也只有这部电影能引起她的兴趣“看这种电影,你不会觉得闷吗?我是想男孩子应该会比较喜欢动作片什么的。”
“别为我担心,我保证不会看得睡著的。你喜欢梅莉史翠普吧?”
“哦,我喜欢劳勃瑞福。”
“只不过是个小白脸,你怎么会喜欢他?”其实今天之前,他也挺欣赏他的。
“你讨厌劳勃瑞福?为什么?”她有些讶异地问。
陆以轩当然找不到理由。他只是讨厌除了他之外,所有她喜欢的男人罢了。
“没有。”他言不由衷地回答。
“那就看远离非洲喽,一点半那场。你一定饿了,我们先在这儿吃午餐,好不好?我在这里坐了老半天,只点了两杯咖啡,如果还跑到别的地方用餐,好像有点不够意思。”
陆以轩点点头“好啊!”他伸手招来服务生。
吃过饭,寻寻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拿起帐单打算去付帐。
陆以轩一把抢过“男人怎么可以让女人付帐!”
“大人怎么可以让小孩付帐。”寻寻抓住他的手,把帐单又拿了回来。
陆以轩暂时不去计较她的话,他反手握住她的柔荑,不教她轻易放开。
电影结束时,他有点后悔选了这部片子。
如果他事先知道是这样的结局
片尾演员表打出来时,观众已走了一半。直到最后一个名字从银幕上消失,她仍然安安静静地坐著,从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她颊上的泪光。
只不过是一出戏。他半是心疼半是好笑地想着,也值得为它掉泪?唉,女人!
“再哭,我就要笑你了。”他低声哄劝,掏出手帕替她拭泪。
寻寻回过神来,有些羞窘地朝他看了一眼。
“走吧!人都走光了,就剩我们两个。”他十分习惯地拉著她的手,往出口移动。
恋爱中的人不会想去读爱情小说,悲剧中的人不忍去看另一个悲剧故事。可是这个悲剧只属于她,并不属于他。
不记得的人,是幸福的。
“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他不想再看到寻寻的眼泪。他是要让她笑,不是要让她哭的。
“什么地方?”寻寻有点心惊地问,对他而言是好玩的地方,恐怕不太可能也适合她的。
“你开车,我带路。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结果他们去了游乐场。
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地好奇张望着。自然她是听过这种地方,可她年轻的时候可还没这玩意儿。
不远处的云霄飞车,载著一列惊声尖叫的乘客飞快地攀上顶端。真有那么可怕吗?她这一辈于可从来没这么尖叫过,太夸张了吧!
“你想不想去坐云霄飞车?”他提议,发现她向往的目光。
寻寻点点头,满有把握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像那样尖叫的,她一定可以不出一点声音的。
只不过是快了一点、高了一点、转弯的幅度大了一点,有什么可怕的?
系好安全带,车子一开始并不太快,然后忽然急速地往上爬升。她真的发出那种可怕的声音了吗?她紧抓著陆以轩的手,忍不住想往他的怀中靠过去。车子在高空中暂停了一下,陡然滑落,她紧紧闭著眼睛,直到终点都下敢再睁开。
松开安全带后,她始终垂著头,不好意思看他,觉得十分丢脸。她这年纪应该是遇到任何事都十分冷静、从容不迫的。刚刚她似乎没有听到以轩的尖叫声,她十分确定。他的声音是一种极悦耳的男中音,就算是提高了频率,她也不会认不出。
“好玩吗?”
“我觉得心脏快要裂开了。”
“有我在,不会让你的心碎掉的。”
是吗?她的心早碎了一半,让他来不及缝补。
陆以轩担忧地审视她毫无笑意的脸孔。她的大眼低垂著,长长的睫毛掩住她眸中所有的情绪。“你不喜欢这儿,是不是?”
“挺刺激的,虽然我的心脏有些难以负荷。”她抬头眨眨眼,唇边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相较于和他在一起,云霄飞车只能算是个小玩意。她若聪明的话,就该找个随便多荒唐的理由,尽快将他打发走。可是,她也怀疑,做什么都太迟了
“不是每一样都那么激烈的,也有一些比较温和的游戏,再去试试,奸不好?”她一直觉得自己老,总得想办法让她去接触年轻点的东西。
寻寻没有反对地点点头。他今天已经陪她看过一部他觉得不太有意思的电影,总得礼尚往来一番。
“好热,我去买两支霜淇淋。你等我一下,别乱跑。”他牵著她的手,找到一张树下的长椅,把她安顿好。“你要什么口味的?香草?巧克力?”
“香草好了。”
“跟我一样,我也喜欢香草的!”
寻寻望着他轻快的步伐,很快地从小摊上捧回两支霜淇淋。
“快点吃,不然很快就溶化了。”
她接了过来,先舔了一口。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了。
陆以轩很快地解决自己手中的霜淇淋。寻寻可没他那种速度,阳光的热力比她快得多。
“快点!快点!左边的要溶掉了!”他喊著,愈是喊,她愈是手忙脚乱,狼狈得像是个才六岁的幼儿。
惹祸的霜淇淋终于吃完了,弄得她双手一场糊涂。陆以轩又掏出他那方万能手帕,替她擦净黏糊糊的手指。寻寻自己其实也带了手帕的,无奈陆以轩的手脚老是快上她好几步。
“你嘴边还有霜淇淋。”
寻寻闻言,直觉地伸舌舔了一圈“在哪里?”
陆以轩握住她的双肩,低下头探出舌尖,轻触著她的唇“在这里。”
她僵著身子,一动也下动。他亲密的动作,像是在她身上放了一把火,烧红了她的双颊。
“你做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找回做长辈的威严,后知后觉地低叱了声。
陆以轩若无其事“手帕脏了,我的手也不乾净,你自己又看不到,当然是有什么用什么了。蜜蜂一定也喜欢香草霜淇淋的味道,我怕会把它们引来叮你的脸。”他还振振有词地解释。
游乐场里哪来的蜜蜂?只有他这天字第一号危险的虎头蜂!
明知他强辞夺理,寻寻还是说不出其它责备的话。下意识地看看四周,幸好这附近没什么人。
“寻寻,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是故意,只是她舔唇的动作那么那么地吸引他,他非得找个藉口一亲芳泽不可。
寻寻仍是冷著脸,没有回答。她其实不是生气,是惊慌。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把持不住。前世的爱恋延续到今生,她的心无视冷酷的现实继续沉沦。
可是她的心看不到的,她的理智却看得明明白白。
今天她放任自己享受他的关怀和温存,这对他也许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游戏,完全出自于少年人的好玩心性。她的感情经验全都来自于前生的记忆,而他说不定已经谈过几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婉清曾对她说过,从陆以轩上了国中,信箱里就从没断过女孩子写给他的情书。
“以轩,”她郑重地开口“我是你的长辈,不是和你同龄的朋友。对于长辈,你的动作一定要有分寸,不可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记住了吗?”
陆以轩也拉下脸,拧著层。长辈、长辈!她心里就非得记住这两个可恶的字眼吗?他赌气地别过头,不想再听她的教训。
“再不听话,明天我就送你上飞机到美国去找你妈,你等开学再回来好了。”她下了最后通牒。这一世,他们不如完全错过的好。
陆以轩气急地回过身“都听你的,钟阿姨!”他咬牙切齿地说“这样你满意了吧?!”
寻寻无奈地叹口气。这样对他们两人都好“我们回家吧。”
“阿姨请先走,做晚辈的只能跟在你左后方。”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寻寻看着他那向来如阳光般的脸孔,此刻却如暴风雨前夕的天空,有些不忍。他实在是个好孩子。她苦涩地想着,一个太好的孩子。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到家中。
草草吃过晚餐,谁都没有心情多说些什么。陆以轩很快地把自己关回房里,不像往日一样,总是喜欢赖在她身边谈天说地。
寻寻一个人在楼下看电视。这个她独自住了六年的房子,寂寞得可怕。她不想太早回自己卧室,上了床也睡不著的,又离他房间那么近。她十分害怕自己会屈服
晚安曲唱过了,她只好关掉电视,走进书房,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叔本华的意志与表象的世界。这本书她向来读得头昏脑胀,想必对治疗失眠会有点用处。
他的房间仍亮著灯,灯光从门缝底下透到走道上,她在那微光中站了好一会儿,几乎忍不住想要敲开他的房门告诉他,她是不会送他去美国的。她怎么舍得这几个月,他们唯一可名正言顺在一起的时间?
发愣的当儿,他的房门忽然打开,陆以轩站在门前,穿著一条短裤,光著上身。正在发育中的胸膛十分结实,线条优美。他背光而立,脸上的阴影让她看下清楚他的神情。
“有事?”他冷漠地问。
她一点也无法习惯他冷淡的语调。自相识以来,他对她说话总是温柔的、体贴的,从来不会是像这样,宛如是在对陌生人说话,防备而拒人于干里之外。
“这么晚还不睡,我伯你明天早上起不来。”
“这种小事用不著你替我操心,我有定闹钟。”他仍是语气不善。
“你你生我的气?”她终于忍不住委屈地说。
“我哪敢?你随时可以把我扫地出门,锺阿姨。”
她只好让步“只要你别生我的气,我允许你喊我的名字。”
这不是她早就许了自己的吗?“寻寻,寻寻。”他轻声喊著“你还许我什么?”他得寸进尺地步步进逼。
寻寻仍陶醉在那悦耳的旋律当中,呆呆站著,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后面那一句是什么意思。
他的反应可敏捷得多“许我这个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她拉进怀中,俯下头热烈地吻著她的唇。
她不该环住他颈项的,不该急切地回应他的吻,一开始她根本就不该在他的门外徘徊
就算有那么多的不该,像八百个警钟在她的脑海中敲打著,她也听不见了。她耳中只听见他唤著她的名,只听见他胸中急促的心跳
一开始两人都有些笨拙,两个没有经验的人都认不出彼此的没有经验,本能引领他们找出最适当的位置。他的双手伸向她衣衫单薄的后背上上下下滑动著,酥酥麻麻的让她全身一阵战栗。敏感的舌尖不甘于只在她唇上逡巡,一点一点地探索著她的唇舌,然后像是寻到稀世的珍宝,徘徊再三,流连忘返,贪心不足地让两人几乎窒息。
寻寻首先移开被吻肿了的嘴唇,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陆以轩抵著她的额喘息著。他是个初识情爱、血气方刚的少年,哪肯就此罢手?不片刻,又低下头,想要再一尝那美妙的滋味
寻寻肺中吸进了凉凉的空气,理性一点一点地回来了。她知道再放任下去会走到什么地步。
爱情,占优势的一方总是理直气壮。
她的双手搁在他胸前“不可以。”
他攒起眉,不解地问“为什么?”
他是初生之犊,什么都不怕;而她,什么都怕。
“因为是我说的。”她生自己的气。他是个孩子,不知轻重,她能有什么藉口呢?
他嗅著她颈间的芬芳,驯服地说:“都听你的。”炯炯双眸恋恋不舍地在她唇上徘徊。明天,明天再继续吧!睡醒了之后,她也不能假装没有这回事的,他会时时地提醒她,他可以想到一百种提醒她的方法
寻寻把双手从他胸前收了回来,丝缎一般的触觉,像吸力强大的磁铁,让她几乎想再靠回去。“快去睡吧。”她低语道,退出他房间外。
“晚安。”他倚著门框,仍是痴痴地凝视著她。
“去睡啊!”她催促著。
“我要看你走进你的房间。”更好的是定进他的房间。
她不再说话,逃难似地逃回自己房中,碰地一声关上门。
第二天早上,他神采奕奕地出现,而她神情憔悴。
“昨晚没睡好吗?”他关心地问。
寻寻指责地瞪他一眼,不小心逸出一个呵欠。
“我自己去学校就好,你在家里补眠。”
“你会迟到的。”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一派轻松地回答。
“你妈不是这么交代的。”
“我妈交代的事可多著呢!”最好的是,她也没交代不许和寻寻谈恋爱。
“你再不听话,我就”
“把我送上去美国的飞机?你舍得?”这个威胁对他已经失效了。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因为这个,”他亲了下她的眼皮“还有这个。”双唇迅速地落到了她唇上,再次成功达阵。“你会想我想得一塌糊涂。”
寻寻不明白,自己为何竟完全对他不设防,任他予取子求。她是年长的那一个,有比他多的知识,虽然“实务”上和他一样是新手。
“你别在那儿自说自话了。你们这年纪的男孩子,自信心强得不可救药,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她还要嘴强地反驳“吃过早餐,我们赶紧上路吧!我可不想没脸去见你妈。”
“你用不著担心我嫣。”他意有所指的“我已经决定的事,她是无法反对的。”
寻寻不敢去问,他已经决定了什么。坐到餐桌前,食不知味地吃著稀饭。
陆以轩奸胃口地同样吃著稀饭,边仔细地观察她的神情。也许他不该迈得她太紧。不是不知道她的顾虑的。他们的年纪足足相差了三十岁,世人给她的压力会比给他的大得多。可是他不在乎,虽然有点遗憾,不过女人的寿命向来比男人长,只要他好好留意她的健康,他们还是有很多年的时间可以在一起的。
她必定是要成为他的,这是注定好的。从初见她的那一眼时,他无法理解的感觉,现在他已经很清楚了,她就是他生命中缺的那半个圆。
寻寻说得没错,他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不是因为年纪,是因为有了她。
一直到坐上车,他还想着两人可能会遇到的困难。他太年轻,成年之前,他们还是别太引人注意,一等到法律和家庭都阻止不了他,那时他就不怕任何人知道了。
寻寻现下还不如此想,他会慢慢教会她的。
她在他满怀爱意的目光中,握著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著。在那无数的梦中,他也是这般看她的。
曾是让她沉醉的美酒,如今是穿肠的毒药,而她,舍不得下饮。
至少就让她拥有这两个月吧!老天至少欠她这个。哪怕日后她得眼睁睁地看他爱上与他年龄相当的女孩,看着他成家立业,甚至让他的孩子喊她一声姨婆
她的双手安定了下来,转头给他一个温柔的笑容。
不管这突来的转变是为了什么,陆以轩都没有心思去追究了。
他抓著她的手“先在路边停车。”
“你晕车吗?”她转著方向盘,慢慢往路边停下车。
“只有你才能让我晕头转向。”他喃喃说著,把她从驾驶座中拉进怀里。滚烫的唇舌像是燎原的野火,焚烧著她的颈间胸口。
这一回寻寻毫无顾忌地回应著,舌尖主动采入他口中与他纠缠不休,纤纤十指揉乱了他一头短发
急促的喇叭声蓦然惊醒了两人。他们的车并没有完全开出车道,已经阻凝了后方来车。
寻寻恋恋地在他唇上轻啄了下,收回在他颈间的双手,放回方向盘继续开车上路。
一路上他只是盯著她笑,目不转睛地欣赏她每一种表情,像一个孩子刚刚得到心爱的玩具,一刻都舍不得松手,紧紧护卫著,生怕别人要来和他抢。
回味著她方才回应的热切,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向她微微红肿的柔软双唇。她也这样吻过别的男人吗?一定有的,隐约记得,母亲提起过,她以前常常相亲
想到这里,陆以轩便觉得十分不痛快,明明知道,以她的年纪“阅历丰富”是必然的。其他的男人又不是瞎子,怎肯放过她?
虽然明知这种嫉妒心十分幼稚,他的目光中仍无法自主地夹带了些许责备。
不解他突然沉下来的脸色,正想开口询问。
“你是不是交过很多男朋友?”他闷闷地问“是不是也像刚刚吻我那样地吻他们?”
寻寻失笑,唇角微微地往上弯。啊,这孩子吃起莫名其妙的醋来了。她空出一只手握著他“他们都不是你,我一直都在等你。”
等得——她都者了。
“真的?”明知是安慰他的话,笑容还是回到他脸上,比之前更加灿烂。
“你让我等得好苦。”找得好苦。他不是失约,只是来得晚。
“我永远都不会再让你受苦。”他坚定地说。
永远对两人而言都太沉重了。她的笑意变得有些缥缈,几乎埋怨起他太轻易说出这两个字。
你不曾记得,也不会做到。
这也不是他的错。
只是命运自以为是的幽默。
新生训练的最后一天,陆以轩快乐地跑出校园,向等在校门外的人儿奔了过去。
“寻寻!寻寻!”他远远地就喊著。
寻寻听到他的呼唤,倚在车门旁,含笑地望着他。
一个意外出现的女孩,穿著女中的制服,挡在两人中间的路上。
“陆以轩,这个给你。”女孩垂著头,怯怯地递出一封信。
他没有伸手去接。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情书。以前他会收下,不想让她们当场太难堪,但是不做任何回应。
“对不起,我不能收。”寻寻也看到那个女孩了,不可以让她误会。
女孩没有想到他会当面拒绝,羞红了脸,几乎要哭出来了。“陆以轩你”她抖著声音,语不成句。
寻寻站在几步外,没有继续走近。那女孩十分美丽而年轻,应该和以轩同年吧!他们的谈话声低低的,她听不清楚,但大概猜得出。
婉清曾经得意地告诉她,以轩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就有女孩子倒追他
她也看出他并没有接受。这并下能给她多少安慰,早晚,他会遇见一个他喜欢、也适合他的。
“寻寻,我们回家吧!”他不再理会那个女孩,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往车子的方向走。
女孩不死心地跟了过来“陆以轩”
“你还要怎样?不都跟你说了吗?!”他有些不耐烦了。
“别对人家这么凶。”寻寻看那女孩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有些不忍。
女孩听她语气和悦,大著胆子向她自我介绍:“您是陆妈妈?您好,我是杨如馨,希望能和陆以轩做个朋友,您不会反对吧?”
陆以轩更加恼怒地瞪她一眼“寻寻别理她,我才不会喜欢这种幼稚的小女生!”
寻寻明明知道旁人眼中他们看起来像是什么“陆妈妈”这三个字仍然让她的脸色惨白。她放开陆以轩的手,沉默地坐进驾驶座。
两人一路无语地回到家中。
“寻寻,你别这样。”一进家门,陆以轩终于忍耐不住。
“我很好,你别担心。”她勉强一笑“你一定饿了,对不对?都这么晚了。我去厨房下碗面,你先去洗洗手,洗把脸,准备吃饭,好不好?”往常他们会在市中心吃过饭才回来,今天谁也没心情想该上哪儿去用餐,就这么一路开车回家。
陆以轩现在最不担心的是午餐问题。正因为寻寻不多说什么才让他忧心如焚。
“寻寻,你要相信我,除了你,我再也不会喜欢别的女人。”她所以为的阻隔在他们之间的障碍,在他看来是不值一提的。一等他成年,谁反对都没用。
她仍然低著头,闪避他深情的目光。
“你要我发誓,才肯相信吗?好,那我”
寻寻拉下他举起的右手。真是个孩子!他还没学会有太多的事是天意,半点不由人。
“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你也相信我爱你的,是不是?你呢?你是不是也爱我?”他急切地问。他对自己的心意一清二楚,对于她的,却不是那么有把握。她从不曾说过,连一句喜欢都没有
对一个小男孩说那三个字是荒谬的,可是她又怎能下爱他?在好下容易找到他之后?“我爱你。”她低而清晰地吐出这句话。
陆以轩忍不住兴奋地把她抱起来转个圈圈,灼然的双唇在她脸上颈问落下无数个吻,然后在她柔软的唇上定住,缓缓地游-,慎重而虔诚地,仿佛是为了烙下-个印记。
她留在他怀中许久许久,又似乎只有片刻,最后她说:“去找点东西吃吧,我听到你的肚子在咕噜叫了。”
陆以轩大笑“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说这么没情调的话!你应该假装没听到的啊!”“不行啊,我伯你待会儿也听到我的肚子叫了,这叫做先下手为强。”
“对啊,早上你比我吃得少得多,现在一定比我更饿了。今天我来下厨,让你试一下我的手艺。你别不信,我很会作菜的,你想吃什么?荷包蛋?蛋炒饭?洋葱炒蛋?还是水煮蛋?随便你点!”他得意地说。
好——伟大的料理啊!“你上辈子肯定跟那些会下蛋的鸡啊鸭的有仇,还是我来吧,我会在你那碗面里加个水波蛋的。”
“那我来帮忙!”他牵著她的手往厨房走。
寻寻顺服地跟著他,如果能这样一辈子跟著他走
那神仙眷属一般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开学前,他们商量过了,等开学后,陆以轩就搬到学校宿舍去住。一来通勤的时间太长,没剩下太多的时问可以念书;二来和她在一起,剩下来的有限时间,他也不会有多少心情去念书。
现在他的前途有了明确的目标,虽然舍不得搬定,他还是明智地下了决定。他得要考上理想的大学、找到理想的工作,才养得起自己的女人。
寻寻固然有钱,但他可不是靠女人养活的小白脸。
“行李都收拾好了?”
“嗯。”陆以轩点点头“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门户,三餐要按时吃,不可以我不在家就随便打发了。周末下午来接我,路上要小心开车,记住了吗?”他一再叮咛,有一万句说不完的话。
寻寻也点头。他每说一句,她就点一次,点得脖子都酸了。“都知道了,我们上路吧!”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他放下背包,把她拉进怀里,低头吻著她,好一会儿才轻喘地抬头“你一定要记得想我,但是也不可以太想,害自己失眠,知道吗?”
寻寻听了既想哭又想笑,眼泪滚了下来,唇边绽出一朵微笑。千言万语,最后只吐出最下重要的一句:“你要好好读书。”
“别哭啊,礼拜六我们就可以见面了。”他安慰道。
寻寻忍不住要取笑他:“原来你也知道啊!瞧你对我吩咐这个,对我吩咐那个,好像要离开多久似的。”这时她倒忘了,刚刚是谁还忍下住掉泪的。
陆以轩辩解地说:“可是我们从来没分开过那么久啊!”我们分开的时间比你记得的,要久了许多。她在心中说著。
磨磨蹭蹭了半天之后,车子终于慢慢地开上公路,很快地到了学校。
她没有陪他进宿舍。她看他的样子,无论如何,下像一个做长辈的。而宿舍中人来人往
回到家后,她直接上楼,走进他的房间,在他的床上呆呆坐下。
架上有他的书。詹姆士米契的小说:夏威夷,南极星,沙漠之恋。她抽出一本,读著他也读过的句子。
读累了,就在他床上躺下。枕间遗留有他的气息,她深吸了一口,觉得比较有力气去做别的事了。天都黑了
窗外是一片深幽的暗蓝,山脚下早已灯火通明。邻近人家的窗口也都已透出暖暖的灯光。她走上顶楼的阳台,西空中夕阳的余晖渐渐隐去。归巢的鸟儿让这屋子显得更加寂静无声。昨日这个时候,他们也在这儿欣赏落日,伴著他朗朗的笑语
周末就可以看到他了,她告诉自己。
然后还有下一个周末。
到什么时候呢?她几乎可以预见那一天的到来。他爱上一个女孩,觉得她成为负担
她会让一切在那之前结束的。逼他去做一个痛苦的抉择是不公平的。
晚风掀动她的衣襟,秋日将临,然后又是冬天了。
她与他并不是活在同一个季节。她的秋天将要结束,而他的春天刚刚开始
他倚著学校的围墙,一边不耐地看着手表。他都已经放学半个钟头了,还没看到寻寻的身影。原本他满心以为一走出校门就可以看见她。
她那部黑色的小车终于从路口转了过来。他奔了过去,钻进前座,还来不及开口,先俯身过去,在她唇上热烈地一吻。热恋中的情人是没有任何耐心的。
寻寻红著脸,不安地转头看看车外,这儿人来人往的
“我好想你啊,你呢,想我吗?”
“你说过不可以太想你的,所以我一点儿也没想”她半开玩笑地说。
“敢不想我!”他著恼地瞪她一眼“回家后看我怎么惩罚你”她打断他的话“一点也没想到不想你。”
陆以轩露出笑容,连眼中都蕴满了笑意“这才像话。”
“不像话的是你吧!刚刚路上那么多人,你还”
“我等不及了嘛!今天怎么这么晚?”
“塞车啊,没办法。中午想吃些什么?”她发动车子,驶离学校。
“你啊,我可以点这道菜吗?”他的双眼亮晶晶地盯著她嫣红的唇,那不是胭脂的颜色,是他方才的成果。下过,似乎可以更红些
她低笑一声“厨师今天罢工,不供应这道菜。想点别的吧!”
“小器!”
“对了,”她敛起笑容“你妈妈今天打电话给我,说她耶诞节的时候会回来看你。”
“这么快?我本来以为她寒假的时候才会回来。”他不是不想念母亲,只是他和寻寻如果她知道
他不安地看了寻寻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气。
“绝对不可以让你妈知道我们是”是什么?她难以想出妥当的用诃。每个人都会认为陆以轩是老妖精手下的牺牲者她自嘲地想。
“我知道。”母亲若是看出他和寻寻的事,多半会将他五花大绑丢进飞美国的班机。在他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之前,他们得要小心点。
现实的阴影笼罩了两个人,他们取消原先的计画。本来他们还打算去看电影的。“乱世佳人”正在重映,或者去看“法柜奇兵”
这一日郝思嘉已失去她的魅力,印第安那琼斯的冒险只是一场闹剧
耶诞节在不被任何人期待中降临,
寻寻在前一日便到机场接回了叶婉清。她带著行李,住进了锺家另一间客房。
当天晚上,餐桌上慎重地点起了蜡烛,陪衬一桌丰盛的菜肴。一只烤到恰到好处的鸡放在餐盘上,令人垂涎欲滴。寻寻和以轩都没准备圣诞礼物。他们一点也没想到要给叶婉清一个“惊喜”
“哇!寻寻,我都不知道,你现在的手艺练得这么好,居然可以做出一桌菜来。”叶婉清望着那桌佳肴,笑容满面地说。
寻寻倒有点觉得自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偷走了婉清的宝贝儿子,就算有一百桌好菜,也弥补不了。
“过节嘛!应应景。”寻寻唇角微扬,淡淡地说道。
“轩轩,这些日子你可没太麻烦钟阿姨吧?”她转向儿子殷切地询问。不过她是满有把握的,对于儿子的早熟与懂事。母子俩虽然爱斗嘴,他其实并不太需要人家为他操心。
“妈,我一直都很听话的。”谁听了谁的话呢?他忍不住向寻寻投去耐人寻味的一眼。
她一直低垂著头,专注著盘中的食物,仿佛那有多吸引她似的。
其实根本就没吃下几口。
这个他也注意到了。她只是为了要回避他们母子俩的目光。
唉,他在心中悄俏叹气。她的心虚是欲盖弥彰。她觉得对不起所有的人,包括他在内。不像他,隐瞒只是出于现实的考量。
一顿晚餐,就在母子两人说说笑笑、寻寻静默旁观中结束了。
叶婉清帮著寻寻把餐具放进水槽,餐桌三两下就清得乾乾净净。
“婉清,你和以轩到客厅去坐吧!剩下的来我就好了。你们母子俩那么久没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往日陆以轩会抢著去做善后的工作,可是今晚他可不放心让寻寻单独和母亲在一起。他挽著母亲的手定进客厅。
一待坐定,叶婉清忍不住问起儿子:“寻寻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话又比以前更少了。”
“没有啊,她不一直都是这样吗?”他话锋一转:“妈,谁和你在一起,相较之下,都会显得话很少的。”陆以轩开玩笑地说。
叶婉清立刻拧了儿子一把“好啊!耙说我长舌?你是吃定我现在管不著你了是不是?”
“儿子岂敢!”他笑嘻嘻地说,一边留意厨房里的动静。
过了片刻“妈,我去帮阿姨擦碗盘,你自己坐一会儿,好不好?”他得再帮寻寻做一次心理建设。
“当然好,儿子。”婉清欣慰地说。
陆以轩走进厨房,寻寻正开始冲净盘子,他取了一条乾布,从她手中把盘子接过来擦乾。
水流声安静了下来,最后一个碗也擦好了。寻寻擦乾手,转身就要往客厅走去。
陆以轩一伸手,又扭开水龙头,让水声掩盖了他们的谈话。“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寻寻虚弱地朝他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并不相信。
陆以轩往客厅张望了一下,他很确定母亲坐的位置是看不到厨房的。轻轻把她带进怀中,低头在她唇上流连片刻。他们有好几天没见面了,今天放学后又一直没有机会。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寻寻仍然靠在他怀中,喘息不已。他的手指温柔地在她唇上摩挲。多么多么不想放开她,他把她抱得更紧。
寻寻觉得呼吸稍微?*吕戳耍阉晕9瓶拔颐浅鋈グ伞!?br />
陆以轩点点头“嗯。”他伸手关上水笼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客厅,保持两步的距离。
“寻寻,我真要多谢你”她一听见婉清用这句话做开场白,心中更加忐忑不安,愧疚不已。自己像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
第二天,婉清打算上街大肆采购一番,带回美国。寻寻理所当然客串了司机。
陆以轩没有跟去。一来他跟著两个女人逛街,怎么看怎么怪:二来他发现没有他在场,寻寻和母亲说话,反而自在些。在她眼中,他是活生生的证据,提醒她自己犯下的罪。他烦躁地想着,对桌上的书本视而不见。
为什么他就是没办法说服她?和他相爱既不是犯错,更加不是罪恶,他们又不碍著别人什么!
一直到采购团重回家门,这个问题仍然无解。
晚上,趁著寻寻回自己房间洗澡,婉清忙把儿子拉到一边“以轩,你老实告诉我,你钟阿姨是不是谈恋爱了?和谁?真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事,她干嘛要瞒著我,以前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啊!”“妈,你怎么知道”他发现这句话有语病,立即改口:“我是说你怎么会猜她在谈恋爱?”
“我和她多少年的朋友了!遗不了解她吗?今天在百货公司,她魂不守舍,有时候问她什么,还答非所问。偶尔她以为我没看见的时候,还笑得有点古怪,那分明是一个恋爱中女人的神情。唉,”她忽然叹口气“我本来还答应了一个人,现在他又要失望了。”
陆以轩敏锐地接口问道:“什么人要失望了?”
“就是我和寻寻念大学时的一个学长,他也是你爸爸的老朋友。当年他可是痴痴地追了寻寻好几年,可是她理都不理人家。其实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前两年他太太过世了,他和你爸爸联络上,问他有没有寻寻的消息。本来我还打算问问你阿姨,肯不肯给人家一个机会,这下于连问都不用问了。”
当然不用问!陆以轩不悦地瞪了母亲一眼。他的寻寻哪需要等一个男人死了老婆之后才回头追求她!
“妈,他不知道阿姨的电话地址吧?你可别替她找麻烦!”
“什么找麻烦?难道你忍心看她一个人就这样孤孤单单地走完一辈子?”
当然不会让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现在她有了我呀!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叶婉清见儿子笑得也古怪,不由得好奇地问:“你笑什么?还有,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寻寻是和谁在谈恋爱?”
陆以轩这下可两难了,想要否认,又怕那肯定是秃头肥肚的鳏夫找上门来
“我怎么知道!”他只好推拖“我又不是天天住这儿,阿姨也不是样样事都要跟我报告!”
“这倒也是。”婉清失望地叹口气。
“妈,你也别再追问她这件事,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她要结婚的时候,你总会知道的。”他在心里加上一句,你要是愿意的话,还可以当主婚人。
“好吧好吧!就听你的。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男人,可以让她一头陷进情网。她以前可从来没谈过恋爱呢!”
“真的?!”这个陆以轩可感到兴趣了“你不是说过她以前常相亲?”
“是啊,我也帮她介绍过几个。相是相了,总是坐不到半个钟头,她就想走人。同一个男人,她从下见第二次,真不知道她在找些什么。”
她在找我!她说过她一直都在等我!心中满满的爱意,让他情下自禁地傻笑。
又来了,又是那个古怪的笑!儿子不会也是在谈恋爱吧?这倒也满有可能,那些小女孩老是追著他不放。
“喂,儿子,老实说,你是不是开始交女朋友了?”
“哪有?”陆以轩反射似的否认,心中大吃一惊,怎么母亲的目光这般厉害?
“真的没有?”他否认得太快,反倒让婉清更加怀疑。她又没阻止他交女朋友,他干嘛不承认?除非他交了个不三不四,明知她要反对的
“真的。”他口是心非地回答。
婉清觉得这两个字并不怎么有说服力“你可别给我惹出是非来,尤其是交一些小太妹!”
陆以轩失笑。寻寻当然不是小太妹,她是多么美丽温柔、气质典雅、温婉动人!他一时陶醉地想着,她是独一无二的。
“你们在说些什么?这么高兴?”寻寻走下楼梯,一边问著。陆以轩脸上有一个温柔的笑。
她的秀发微湿地披在肩上,乌黑亮丽,不杂一根银丝,是一种纯粹的子夜般的黑。白皙小巧的脸蛋上脂粉不施,嘴唇是天然的粉红色泽,长而卷的睫毛半掩住那双藏了许多心事的明眸。说话的语调像是风中的银铃,清脆悦耳。
“唉,寻寻,怎么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美丽?我都黄脸婆一个了!”
年轻美丽?这四个宇听在寻寻耳中,格外有一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味道。
她短促地一笑,选了长沙发的一角,不用直接面对陆以轩的位置坐下。
叶婉清不经意地回头,竟发现儿子那几乎是迷恋的目光,直直盯在寻寻身上。
她心中一惊,却不动声色。
以轩和寻寻?不可能吧?她没有把握地想。
之前他们两人那种难以解释的奇特神情,似乎都有了答案。可是寻寻的年纪大了他那么多
“怎么我一下来就都不开口了?刚刚是在说我的坏话吗?”寻寻藉著玩笑的口气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你有做了什么可以让我讲的吗?”婉清意有所指。
寻寻脸色发白,一时无话可说。
“当然没有,阿姨又没杀人放火。”陆以轩忍不住跳出来替寻寻解围。
儿子护卫的态度,让婉清更加怀疑。
“寻寻,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她不理会刚才答应过儿子的话,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我都这把年纪了。”
是吗?她也还记得自己的年纪?婉清忿忿地想“好,那有一个人,你还记得吗?姜希圣!”
在她模模糊糊的记忆中,似乎是有这么一个名字“好像是我们大学时的学长。”
“是啊,他以前追过你的。他几年前丧偶,留下两个孩子,一再向我打听你的消息。最近国内一所大学聘请他回来当教授,你们何不试著交往看看?我觉得他再适合你不过了,年龄相当,他自己又有孩子了,不用你来替他生,”她有点不太客气地说“你也知道,以你的年纪,要生孩子是挺困难的。”
叶婉清无视于儿子一再投向她的愤怒目光,坚持把一大篇话说完。
“我没有意思要结婚,你一直知道的。我一个人过得很好。”
是吗?那为什么还来勾引她儿子!他只是一个小男孩啊!“你一个人真的一点都不寂寞吗?”她仍是咄咄逼人地追问。
“习惯了就好。”她凄楚地望了以轩一眼,以后也还是要继续习惯的。
“妈,你为什么非要逼著阿姨去和那个老头子交往?他给了你什么好处?”陆以轩生气地问。
“什么老头子?他只不过大你阿姨两岁而已。他是老头子,那寻寻不也是老太婆了!”
寻寻瑟缩了下,在唇上咬出了一个齿印,无话可说。
“总之,阿姨不愿意,你就别多事了。”
什么多事?她是要保护自己的儿子!不知好歹的小表!
不过她了解儿子的脾气,再说也还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要是冤枉了寻寻,可不就让多年的交情毁于一旦?她真情愿是冤枉了她。
“我有点头痛,先上楼了。”寻寻无力地起身告退。
陆以轩耐著性子把无聊的八点档连续剧看完。
“妈,我回房去看书了,晚安。”
叶婉清可不放心他们两人在楼上,连忙也关掉电视,跟著上楼。
各怀心事的三人,安静地待在自己房中,谁都睡不著。
到了深夜,陆以轩将自己房门开了条缝,探出了脑袋。看看母亲房间已经熄了灯,轻手轻脚地走出自己的房间,横过走道,打开对面寻寻的房门。她只开了床头蹬,半倚著床头,一见到他立即扔下书本,赤著脚扑进他怀中。
“别怕,”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嘴唇滑到她唇上,给她一个吻,这一吻几乎足足有五分钟。
就在一墙之隔的叶婉清房中,她已经担心得辗转了几个钟头无法入睡。陆以轩开门时的轻微喀擦声,她立刻听到了。本来还指望他是下楼喝水什么的。可是她却没听到他下楼梯的脚步声,反而听见寻寻的房门轻轻地开了又关。
她嗫手蹑脚地走到寻寻房门前,仔细地聆听。耳边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一阵急促的喘息和呻吟,似乎就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偶尔还穿插著几句低低的呼唤:寻寻寻寻
叶婉清全身气得发抖,几乎忍不住就要动手捶开那扇薄薄的门板。她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是不知道儿子的倔强,闹开了只会让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过了几乎有一辈子那么久,其实不过几分钟,她终于听见一阵脚步声向房门移动。她立刻走回自己房中。总算他们还有一点羞耻心。不,不是他们,当然全都是钟寻寻的错。以轩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可是,可是,说不定这只是因为她今晚也住这儿,以前就只有他们孤男寡女的
该怎么办呢?去报警告钟寻寻诱拐未成年少男吗?就算警方受理这种案子,她也不忍心弄到这地步,让寻寻无脸见人。毕竟她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了
好朋友?哼,她把儿子托她,她却做出这样的好事!
难怪从在机场见面开始,就一直觉得她在回避自己的目光,原来她也知道对不起自己!
看来这件事要解决,只有从寻寻这边下手
次日一大早,寻寻如常地送以轩去学校。
回到家后,婉清已经端坐在客厅等著她。
“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今天想去哪儿吗?”寻寻微笑地和她打招呼。“你以为我还睡得著吗?”婉清不悦地瞪她一眼。
那一眼让寻寻心惊胆颤,婉清的话分明大有来头,而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件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黯然想着。在婉清对面坐下,一副待审的模样。或者犯人只能站著
“昨天夜里,我听见以轩进了你房间。”
“他,他只是”只是怎样?去向他的阿姨道晚安?“他只是忽然想到要提醒我今天要早起送他去学校,只谈了几分钟。”这个藉口很合理。
“是吗?”婉清冷笑着“你们两个当我又瞎又聋吗?寻寻你真对得起我!以轩才几岁?你居然勾引他!你就这么寂寞难耐、饥下择食?对一个小孩都下得了手?”婉清气得口不择言,话说得一句比一句难听。
“我我没有”寻寻无力地辩解,眼泪再也无法克制地滑了下来。她等了他一辈子,为什么等到的却是这么年轻的他!这不是她的错啊!
那又是谁的错?谁能告诉她?她忍不住掩面痛哭。
婉清对她的泪水无动于衷“你就是装出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勾引他掉入你的陷阱的是不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手段这么厉害!”
寻寻不想再说什么了。反正她说什么都成了狡辩,每一句话都是她无可饶恕的罪证。就随婉清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眼前的她还是她的至交好友吗?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心一意要护卫自己孩子,抵抗入侵者的母亲。而她锺寻寻当然是入侵者,意图将她的孩子生吞活剥。
她和以轩早晚都要分手的,有没有婉清介入,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
“我和他终究还是要分开的,你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终究?什么终究?你是要拖著他直到你老死吗?”
寻寻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笑,她低声说了一句:“那也不用多久。”
婉清没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不行!你们必须现在就分手,我绝对不能让你们继续下去,你不觉得丢人吗?”
“那,你带他跟你回美国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你是在跟我示威吗?明明知道这个时候,他绝对不可能丢下你跟我走的。”儿子从小一向是认定了就不更改,比大人还固执。
“那,”寻寻顿了下“你要我怎么办?”
“想办法让他对你死心。”
“好,我告诉他,我不再喜欢他了。”
“这样他就信了?你是在戏弄我吗?”
“那还要怎样?”
“把自己嫁掉。眼前就有一个现成人选,这样子才能一劳永逸。”
“不。”寻寻断然拒绝。
“那至少让以轩以为你有意嫁给别人。”婉清退了一步。
寻寻屈服了“你让那个”她想不起名字了“学长跟我联络吧!”
叶婉清按照原来的计画,搭了礼拜一的班机回美国。
陆以轩悄悄松了一口气。母亲如期离开,可见得她并没有怀疑什么。看来一切都只不过是他自己神经过敏。
礼拜五放学后,他回到宿舍,接到一张舍监转给他的留言。说他的钟阿姨来电话吩咐他第二天自己搭公车回家,她有事不能来接他。
寻寻为什么不等他放学后再打电话来?她明明知道他白天要上课啊!满心疑惑地打电话给她,却一直占线,她在和谁通电话?
到了周末回家,问她,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是替一名好友接风。
好友?是男?是女?他一向知道寻寻还有联络的朋友只有他母亲。再追问下去,她丢给他一个“小孩子别多管闲事”的神情。
她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对他讲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觉得她愈来愈冷淡,有时候几乎是不耐烦。
不愿相信她变了心,他惊疑不定想着,是不是母亲对她说了什么?
他立刻想打电话到美国问个清楚,又颓然放下话筒。就算是,母亲也不会承认的。
还有他偶尔也会在家中接到的,同一个男人的电话。每一次她都回到自己房里,才用分机接听。
他忍不住质问那个男人是谁,她只淡淡回答,是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当他问她是不是还爱他,她主动地亲了一下他的唇“当然啊,你是我的小情人嘛!”
那小情人三个字有一种说不出的轻佻意味,仿佛他只是她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小东西。
有一次他又接到那个男人打来的电话,这一回当她接听后,他没有放下话筒,牢牢地记住了他们约会的时间和地点。
到了那一天,他没有去上学,预先到那家咖啡厅等著。他得要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距离约会时间还有十分钟,一个中年男人单独走了进来。他戴了副金边眼镜,穿著西装,看起来文质彬彬,衣冠楚楚。
一定就是他了。哼,衣冠禽兽!他暗骂了一句。
过没多久,他见到寻寻走了进来,她果然走到那个人对面坐下。相距太远,他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
然后他看见寻寻抓住那个男人的手指把玩著。
陆以轩脸色铁青,几乎忍不住就要冲出去教训那对奸夫他吞回最后两个字。
一路跟著他们走出咖啡厅,走进一家——饭店。
他们刚从咖啡厅出来,自然不会是去饭店-咖啡。现在离用餐时间也还久得很,他们当然也不会是去吃饭。那么他们进饭店的理由,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他跟著走进饭店大厅时,已经看下到两人的身影。
是直接进房间了吗?他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呆立了片刻,然后茫茫然地走出大门,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更看不清楚刚刚从饭店洗手间走出来、紧紧盯著他的人。
他一直忍耐了足足有一个月没有回去。
然后陆以轩找到了一个好理由,可以再见她一面。他有一些书本和衣物都还放在锺家,也该回去收拾收拾了。
心中犹存著一线希望,也许她会向他解释,这一切都只是误会。她还爱著他,那个男人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他们也没有去饭店开房间。
或者是因为母亲说了些什么,才使她放弃。可就算是母亲反对,她又怎么可以轻易放弃?仿佛他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扔下的,他们的爱情根本就不算回事。
若她真的是爱了别人,他的自尊心,也不会允许他赖著不放手的。
一走进家门,他仍然忍不住雀跃的心情。打开鞋柜,他愣住了,那里有几双男人的鞋,皮鞋、休闲鞋和拖鞋,全都不是他的。
寻寻不在楼下,他三步并作两步奔上二楼,鲁莽地打开她的房间,里面也没有人。倒是有许多别的东西。衣帽架上,挂著一套男人的睡衣,床头柜上放著一支菸斗。他倏然合上房门,打开对面自己的房间,收拾得十分乾净整齐,书架上的书都不见了,床上连床单和棉被都没有,两个旅行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边。他再次合上门,这一次是轻轻的,他已经没有力气掼上门。
通往顶楼阳台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以轩,你来拿你的行李啦。”她的轻声细语中有一种残忍的冷漠“我都帮你收拾好了,你随时可以带走。”
她是这样地迫不及待啊!
这个女人!他再也分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感觉。猝然抓住她,他低头猛烈地吻著她的唇,又突然把她推开。他在自己唇上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咸味和她被咬破的嘴唇留下的血腥味。
我爱你,这不是他要说的;我恨你,这也不是他要说的。最后,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冲下楼梯。
寻寻奔向房间的阳台,看见他在门廊下的阶梯狠狠跌了一跤,又立刻起身,一步也不停地冲出大门。
她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伸手轻轻抚了抚唇上热辣辣的伤口,除了有血腥味,还有两人泪水的味道。
她从衣架上抓起那件睡衣,拿下菸斗,下了楼在鞋柜里拿出那几双没有人穿过的鞋,把它们全都扔进一个垃圾袋中。
现在,唯一的观众走了,舞台上的道具也该功成身退了。
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讲台上的国文老师正以那浓浓的乡音摇头晃脑地念著一篇古文。春风挟带著寒意与湿意从窗口吹了进来。
春天是刚来,还是正要走?窗外那排说不出名字的树才知道吧!那一丛丛初绽的新芽耀武扬威地伸展,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愈看愈是碍眼。
他索性趴到桌上。合著的课本太硬,不适合当枕头,吹进来的也不是薰人的暖风,难怪周公不肯来找,他的失眠不是没有道理啊“陆以轩!”
国文老师的声音怎么忽然变了?这么刺耳,他怎么睡得著?
“陆以轩!”
为什么这么吵?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让他好好睡一觉?他真的好累
“陆以轩,导师在叫你。”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原来是在叫他啊。
这下可好,逮个正著。他无精打采地起身。
“陆以轩,有你的电话。”导师在门口喊著。
多半是母亲打来的吧,有什么事十万火急来打扰他上课?
他慢慢地走到门口,跟著导师走出教室。
“市立医院打电话来,说有一位钟寻寻小姐车祸重伤住院,她身上有你的学生证,是你的亲人吗”
寻寻重伤
他拔腿就跑,不管导师在他背后喊著他的名字。
重伤重伤
他一路上只想着这两个字。
冲进医院时,他满头大汗,四肢发抖,模模糊糊的视线几乎看不清楚服务台在哪儿
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暗红的血渍从她额上包扎的纱布渗了出来。纤细的手臂上插了几条管子,几乎感觉不到呼吸。
“你是伤者的家属?”
他点点头,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病床上沉默的人影,生怕一眨眼就
“情形很不乐观恐怕”穿著白袍的医生冷冰冰地说。
“怎么会这样”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还能问什么。
“这个你就要问警察了,他正在外面和肇事者谈话。还有,嗯,她还有别的亲人吗?后面还有很多手续,最好要有成年人出面处理关于她的后事”
陆以轩面目狰狞地抬头狠狠瞪著他“她不会死的!”
医生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说什么。叹口气便走开了。能做的事他都做了,还能怎么办?
陆以轩跪在床边,右手轻轻握住她毫无反应的小手,很小心地不去碰到那些管子。
“寻寻,寻寻。”他在她耳边柔声喊著。她没有任何反应。
“寻寻!”他的泪水滑落到她苍白的脸颊上。
他觉得被他握著的那只手似乎动了动。
“寻寻!”
她的眼睛睁了开来,失去焦距的瞳眸霎时回复清明,两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为什么迟到”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为什么迟到?再没有机会去让他追问这句话了。
她的眼合了起来,他看到仪器上原本微弱起伏的曲线拉成了-条不祥的直线
“医生!医生!”他恐慌地喊,凄厉的声音在病房中回荡
他穿著母亲为他买的西装,走在队伍的最后头。送葬的队伍十分之短,聊聊数人而已。寻寻生命中的最后数年已经不大和人来往。除了钟陆两家,只有一名外姓人。
西装穿在他身上松垮垮的,一个礼拜前买的时候还是合身的。
陆以轩愈走落后得愈多,为什么他们要走得那么匆促?为什么要那么急著把他的寻寻放在暗无天日的泥土中?
原本和丈夫并排走着的叶婉清,回过头来等著儿子跟上。
“以轩,走不动了,是不是?妈扶你。”她挽著儿子的手,一步一步地前进。
“妈!”他粗嘎地喊,紧缩的喉头吐不出第二个字。
“妈知道你难过。可是,可是”可是怎样?她一时也说不出口。说他会很快就忘记寻寻吗?
她永远不会忘记出事的第二天,她和丈夫赶到医院时,儿子那模样。他紧紧抱著寻寻,怎样也不肯松手,眼中满是血丝,哭哑的喉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再也不敢让他知道从寻寻大哥那儿得来的消息。寻寻原本可以躲过那部车的,不知为什么,她却在半中间停了下来
也许是吓呆了,她安慰自己,绝不是存心要
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当初,她不该逼著她和以轩分手的,她懊悔地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比儿子现在这模样强。但再提这些又有什么用?都已经无可挽回
陆以轩没有心思去听母亲说了些什么,此刻他认出曾和寻寻走进饭店的那个男人。
他怨怒交加地瞪著他的背影。为什么他得到寻寻了,却没有好好保护她?
他宁可参加的是寻寻的婚礼,而不是她的葬礼
雨一滴两滴地落了下来,沉默的墓园只听见雨水打在地上的声音,众人的足音淹没在雨声中
黑色的大伞一朵一朵地张了开来。
他没有打伞。
落在寻寻坟上的雨也落在他身上,淋湿了他的头发,他的睑颊,他的衣襟。冷意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雨,依旧下个没完没了
间奏曲
黄泉路上就算不下雨,也是冷的。
她在路上踽踽独行,再也没有一双手紧握著她不放。
走上奈河桥,白发婆婆仍旧守在那里。
“孩子,你来早了。这回可得把忘魂汤喝完,别再教自己受罪了,该忘的还是忘了的好。”
假如她上次喝光了,就能不爱他了吗?
把他忘记。她直觉地抗拒这个念头。可是还是听话地把手中的那碗汤喝得一乾二净。
“孩子,你跟著左边的鬼卒走了吧,你会投胎在一个富足的人家,日后有一个疼爱你的丈夫。”
就这样了吧!她跟著左方的鬼卒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犹豫地低声问道:“我还能见到他吗?”
“孩子,你与他情深缘浅,别再记挂了吧。”
“就连一面都不能吗?”她迟迟疑疑地又问了句,颊上是一片冰冰冷冷的湿意,做了鬼还是会流泪的。
“你若走了另外一条路,或许与他还有一面之缘。可这女娃自幼多难,半生崎岖。你们见面了,若是他没能把你认出来,那你后半生都得吃丈夫的苦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好好想想吧!她眼睛望着左方的鬼卒,脚下却一步一步跟著右方的那一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