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幽独 十

    在绮里终南十四岁的时候，宣帝终于抵不住他的一再上书，无奈降旨将太子废去，改立宠妃慧夫人之子十五皇子绮里端靖为第三任皇储，同时一并废去了绮里终南的诸侯王位，赐名终南，任命他为朝中专攻史学的太史令，只保留终南王府供其居住。

    诏书一出，天下震动：堂堂一介当朝太子，竟然不事社稷之事，偏好史学，现今连亲王之位都辞去了，这般狂热，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一夜之间，绮里终南被逐出了绮里家族，又被接连削去了太子位与诸侯王位，地位一落千丈，成了地位低下的太史令，终日只能在古籍文书间辛劳。这该是无人能够忍受的巨大落差了，但他却偏偏无视于这些，日日夜夜都在史书中流连不休，至夜深不寐。

    次年，太史令终南复又向宣帝上书，请求离朝远行。一个月后，经宣帝准许，太史令只轻车素衣离开帝都长安，开始了长达四年的远游。那四年之中，他西至空峒、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九州四海、仙山碧泉，普天王土几乎都印下了他的足迹。

    在这场漫长的远游中，他见到了无数的人和事，也经历了无数生死磨难。当太史令终于重返帝都，四年后复归之人早绝非当初离开皇宫时那个不谙世事的贵族少年。

    只四年的时间，一切都已经变了。

    正如他的同胞妹妹。

    四年之前，他辞别长安开始远游的时候，绮里琲阑还只是十一岁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四年以后，他们已然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当年稚子早已长成明艳照人的绝世少女，再看不见从前垂髫幼女的影子了。

    仅仅四年过去，她竟然变化如斯。

    沉香殿素白飘飞的帘幕后，那个容颜绝世、眼神却冷漠迷离的十五岁少女，真的是他多年不见的同母妹妹么？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想起当年十一岁的幼妹，她曾在灞陵烟柳下痛哭失声，死死拉住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去，最后经宣帝一再呵斥、内侍宫女苦苦劝说，她方慢慢放开手，他只觉得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个青衣的十九岁少年立于沉香殿中，用宁静眼神凝视着帘幕后已有四年多不见的胞妹，许久亦不置一词。

    “阿阑……阿阑。”漫长如同几个轮回的沉默之后，他终于不拘于现今彼此的君臣之别，直接唤出了唯一妹妹的名字，“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哥哥方才看到你……阿阑，你长大了。”

    “十六哥哥、十六哥哥……”她同样定定看着他，口中轻声唤着，似是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他说，最终却又将涌上心头的话语压制下去，出口的终究只有那一声模糊呼唤。

    慕幽公主透过帘幕遥望自己多年未见的亲生哥哥，蓦然之间，她的眼中就溢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