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妃遗曲 八

    将车辇外百姓的呼喊悲泣置之不闻，慕幽公主只抬手掀起垂帘一角，凝望窗外柳色。

    她所见之处，杨柳青碧芳菲，柔软长条依依垂落下来，在风中微微拂动着，伸入灞水中，搅皱了漾漾碧波。

    柳色青青，在春日明媚阳光中恍若一梦。

    她的眼神定定的，只出神凝望着帘外依依柳色，目光无比平静，其中无喜亦无悲，如一池碧沉沉的死水般不起波澜，仿佛她此时看到的，并不是那个令她一生都刻骨铭心的地方。

    四年前，在一个与今日同样晴好的春日里，她就是在这里折柳相赠，送走了自己唯一的哥哥。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场送别。记忆中依然鲜活的画面就是：灞陵烟柳迷蒙，那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痛哭失声，死死拉住了兄长的衣袖，不愿让他离开。但最终，她还是被强行从他身边抱走，那之后，她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不断哭着喊着，然而伸出的手却再也触不到他。

    就这样，她告别了唯一的哥哥。之后，在等待之中，不知不觉又是长长四年过去。

    已经四年了。

    百年人生，便只是相误春来桃源路，万里苍苍烟水暮。隔了那么长那么渺远的时光，于遥远忘川彼岸看过去，回忆依旧清晰如昨日，却似相隔了几生几世的轮回一般不可触及。

    四年后，当她回到这伤心之地的时候，一切竟然都变了。

    灞陵水边，烟柳垂地，摇曳朦胧凄伤。在那青青柳色之下，早已是物是人非：昔日送别之人成了今日远嫁之人，昔日远游之人却成今日送别之人。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此时此刻，人成各，今非昨。

    公主车辇后，百姓哭声冲天而起。但车内盛装新娘只是静静看向帘外烟柳繁华，眼神淡漠，却不见一丝悲戚。

    “公主。”

    车前垂帘随着唤声被掀起，随行宫女郑重捧入一盏琥珀色美酒，神色恭敬地说道：“这是皇上和各位大人敬公主的，说是公主此去关山重重，风尘千里，将长离故国。愿公主满饮此杯，平安上路。”

    听到宫女的说辞，一直怔怔注视帘外杨柳的慕幽公主蓦然回过脸来，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知为何，之后她竟独自低笑起来。

    关山重重，风尘千里，将长离故国？

    那个一心只念及他江山社稷的父皇，时至今日，他才想到从长安到婼羌有千里之遥么？

    这说辞看似温情脉脉，像极了一个慈父对远嫁女儿的恋恋不舍，倒还真是可笑至极。

    “公主，请满饮此杯，平安上路。”耳畔传来一阵低低冷笑，宫女隐约觉得不祥，便将杯盏高举过顶，再次恭谨道。

    “好，我明白。替我谢过父皇和各位大人，多谢他们的一番好意。”唇边勾起冷冷笑容，她不动声色，抬手接过杯盏，举杯仰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复又道，“阿阑此去千万里，日后恐难再返长安，临别之时，唯愿各位多多珍重。从今分隔两地，且各自保得平安罢。”